次,你可有成就感?他说,我娶到了你,更有成就感。
婚后的日子我很想闲散一些,我很想把公司全部交给安娜姐和雨寒,但安娜姐说什么也没同意。安娜姐把她在国外的资金转到了公司的账户上,资金总额几乎占了公司全部资产的百分五十,但她还是拒绝做公司的任何职务。我在我的办公桌对面安排了她的办公桌,她说,还是雨寒来坐这个位置合适,夫妻需要面对面。
邱雨寒的工作在公司早就是举足轻重的,他也没有职务,甚至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在昆都我只租用了二百平方米的大厅,自己装修和间壁起来的三个基本空间都被员工和电脑占满,没有余地。我指给他我办公室后面我间壁出的小“办公室”,告诉他那是我保存莫斯科生活的地方,现在可以用来装修一间办公室,他说,没有那个必要,他不会闯入我干净的童年里,那样他会十分不安的。
不知道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算不算如意或者惬意,我觉得我应该满足了。
你不想把生意做大,不想变成发达的女强人,这个心态是最好的。安娜姐笑着对我说。
姐,这样慢慢地做些事,并不耽误我做个好妻子或者好母亲。人何必找很多压力呢?我说。
婚后的日子我感觉到了甜蜜。雨寒,你是个十分健全的男人。我这样对他说。我沉溺于他的怀抱,沉湎于他的爱抚和激情。我感觉出做女人的幸福完全不同于做女孩的幸福,我的快乐是充实的。
在外商投资的有关会议上昆明的官员对我说,王小姐您不同于其他外商,其实您就是昆明人嘛。我说,是啊,我的根基在昆明,我的创业和发展应该在昆明,这应该是我的家,我的弟弟就在昆明。
新月告诉我,弟弟的床上长出了一棵纤细的植物。我忙跑去看新鲜,觉得这是吉利的象征。弟弟的床是我用一百层中药纸糊在床面上铺垫的,那些中药纤维没能被搅得细碎,可能是留下了什么完整的草籽在里面,被弟弟的体温包围着,便萌发了嫩芽。
这是个生命呢。我说。
新月把绿芽慢慢地抠出来,找来一小盆土,把那个不知名的植物栽种在里面,放在了弟弟的床头。
姐,它能长起来吧。
能。
这是一个根基的故事,我想,我应该看到一个种子在自己生长,找适合自己的根基和土壤生长。我的公司是,我的爱情是,这样自然地生长,原本属于生活。
我把那棵纤细的绿草拿给安娜姐和邱雨寒看,我说,你们信不信?它能长得很大!
第八章 身体的日子新月
邱雨寒去了成都,我去了大连,两家至关重要的客户把广告宣传的生意给了我们,我们不能怠慢。安娜姐说,家里的事情交给她,弟弟的事情也交给她,可我在大连把电话打回家时,安娜姐奇怪地告诉我:新月昨夜彻夜未归,在早晨回来时眼睛哭得红肿,问什么她也不说。娜达莎把电话打到家里了找你,我说你在出差,她说她看到了新月在昆都被人殴打。
新月的身世我一直没多问,只知道她老家在四川农村,有父母在种田,有弟弟在读书。邱雨寒提醒过我注意这样的保姆,她来昆明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她一直没有职业,要防备这类人的“不良嗜好”。
我想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良嗜好”可在我家里做。她现在的工资不低,我家里也并没有什么可偷走的东西,我新婚也没置办什么值钱的家什可以惦记。况且,新月对弟弟的照顾十分周到勤恳,能看得出她珍惜这份工作。
她是个“鸡”。邱雨寒曾经这么怀疑。
就算是“鸡”,也不妨碍我们什么,她是个好保姆啊。我说。
昆都的妓女并不是很多,这里比其他偏僻的城区更干净一些。娜达莎说,龙阁时常出现的几个混生意的妓女并不吃香,她听见她们说,现在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是不好做,倒是城市边缘的小镇小区里这种营生相对繁忙。新月熟悉昆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她自己说在昆都找工作的时间不短,几乎摸遍了每个生意场。我更愿意相信她的话。
在莫斯科“麒麟城”的日子里,我看到过太多的低层妓女,其中也有亚洲人、中国人。她们言语放荡,眼神飞流,浓妆艳抹,站坐无根,看不到女人的美德和温柔。爸爸说,她们也是实在没有生路,才选择了这样的危险职业。那时爸爸教育我,说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要经历一段危险的路程,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也没有不存在危险的经营。我曾厌烦地用手袋抽打过无聊的妓女,爸爸说,别仇视她们,她们同样是人。
我对邱雨寒说,别仇视新月,她若是“鸡”你也别仇视她,她也是人。
我回到昆明家里时,新月已经恢复了平静。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愣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姐,没什么,几个流氓纠缠,打了我几下,没事。
纠缠了你一夜?我问。
没,我,只是不敢回家。新月说。
你去哪了?我问。
新月没再言语,她看着我怯生生地低了头。我说新月你别怕,你和姐姐说。她还是摇头。
她在昆明没有朋友,她在我的家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朋友来找过她,甚至连找她的电话也不曾来过。
一滴眼泪从新月的眼中流出。
我扶她坐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我说,新月,有几个事情我先告诉你一下,你干了什么不要紧,你做我家的保姆是称职的,你若不说,你的危险也许就是我们的危险,你记着你现在照顾的细波,想想你若有什么闪失他怎么办。你在我家,我要对你负责才是。
新月慢慢挽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那些伤痕上结了很多黑色的痂,我一眼看出那是烟头烫出的伤疤。
姐……我是,以前,是个妓女……
我啊了一声,完全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我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回头看看床上的弟弟,他纹丝不动地睡在那里,鼻饲机并没有工作,还没到做鼻饲的时间——但我分明听见了声响,好像和上次的声响一样,那是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哼响!
新月,你听到什么了吗?
姐,他哼了一声!
第八章 身体的日子红土黑土
新月是没有根基的人。
弟弟床头的小花盆里,那棵不知名的药材结实地生长。盆里是一捧红土,是新月亲手捧来的。我说,新月,不怕,你看,它长得多好。
云南遍地红土,在我刚飞临昆明时就在飞机上为满目的红色惊叹。我从寒冷的黑土地飞到了温热的红土地,地球的颜色真是五彩缤纷,哪里的沙土都埋人,我也许更适合红土。
在我决定回中国时,我告别舒拉妈咪之后先去了华沙。安娜姐的中国餐馆生意不是很好,我劝她一起回中国,她就对我说,细艳,哪里的沙土都一样埋人啊。
安娜姐在中国没有了亲人,她的父母和兄弟移民去了她最憎恨的日本,她自己留下,她告诉他们,她可以不去发达国家,她愿意去最贫穷的国家读书和工作,也绝不去日本。
那是天生的反感,我本和日本人没有瓜葛,但看到他们趾高气扬的样子,再想想几十年前他们的霸道,就绝对反感。安娜姐说。
我没有根的概念,也许是遗传,我的父母就没有根的概念,这一点我随他们。安娜姐说。
中国流行词里有个“漂一族”,也许就是我们这样。但我不想再漂了,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他们不该这样早逝的,都是漂的缘故。我说。
从华沙展转到昆明,我走了三万里路。为了在脑子里印上黑土地的烙印,我一路吃住在火车上,穿越俄罗斯,我坐了八天八夜。从哈尔滨到昆明是因为我高烧不能再持续坐火车,但当我在飞机上看到云南的红土时,涌上的亲切感和紧张,让我在座位上出了汗。
红土只是影射了我一下,我便退了高烧。
我并不迷信,只是相信人都有信念,而信念的力量是没有度量衡的,就像我为弟弟糊了纸床,就像我相信纸床上长出一丝绿色是好兆头一样。
天生对色彩的喜好让我进入了美术学院,那时我还不知世界从宏观上看去也这样色彩斑斓。我觉得,我能调出美丽的色彩一定是我的天赋,我调的色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不然我就失去了学习的意义,现在我才明白,世界存在着的,本身就是一片斑斓。
舒拉妈咪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红色的土壤,我说,妈咪你来看看嘛。她说,圣母安置你进入乐园了,那里比俄罗斯干净的多,你是有福气的人。
舒拉妈咪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她说她还得在莫斯科浑浊的空气里呼吸。
邱雨寒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在昆明发展和生活的比莫斯科好很多。
新月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姐,你看你什么都有,同样在一块红土上,你长得那么好,我长得那么不好。
2003年深秋,有福气的人被新月搀扶着走出医院——我的第一个孩子流产了。这个孩子是在结婚前留下的。突然的疼痛和流血让我不知所措。大夫说,这是自然流产,以后再怀孕的时候可要百倍千倍地小心了。
新月说,姐,你要疼你就哭就喊。我说,新月,疼我能忍受,我怕的是,我这个土壤长不了苗苗,好端端的我怎么就保不住孩子呢?
新月说,不怕,你看细波的那根草药长得多好,你看你的广告公司长得多好。
我说,完美真的不存在,真的不存在,不然,世界美极了,圣母就会嫉妒了。
2003年深秋,我休息了几天。躺在家里时安娜姐常来陪我,邱雨寒也形影不离。安娜姐和邱雨寒都去忙公司的事务时,新月扶着我躺在她的单人床上,她靠在弟弟的身边半躺在那里,手里握着弟弟的手慢慢地抚摸。她的动作自然完整,没有刻意做给我看的用意。我想,她是不是在夜里也这样靠在弟弟的身边睡觉,是不是也在夜里爱抚弟弟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