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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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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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货。”白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灵官妈却不依了:“白福,饭能胡吃,话可不能胡说,我的丫头咋卖了,你抓住了吗?”“我羔子皮,换几张老羊皮。”白福提高了声音。他的意思是要拼命哩,要用年轻的“羔子皮命”,换兰兰爹妈的“老羊皮命”哩。
  “成哩。”灵官妈接口道,“我们老两口早活腻了。你白福若能行个好,叫我们不再受苦,我给你磕头哩。早死早脱孽。你也用不着唬我们。”
  白福一下子软了。“大妈子,”他带了哭音,“你说,我还有个啥活头?要是你再不体谅,真不想活了。不说别的,连个盼头也没了。啥盼头也没了。”说着,竟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兰兰厌恶地耸起了鼻头。她的心凉透了。别说眼泪,就是他的血,他的死,也打动不了她了。她有些奇怪,自己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人哭,见不得受伤的动物。一些别人看来很寻常的事,也能打动她。可独独对白福例外了。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她,对白福只有厌恶。那厌恶,如同对一堆浓痰的厌恶,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哪怕有一点恨也好。有时,恨也是一种爱,可是没有。她只有厌恶。就是在这厌恶上,她发觉二人缘尽了。爱是缘,恨是缘,厌恶,则意味着缘尽了。有缘则聚,无缘则散。那就散吧。“你别恶心人了。”她耸耸鼻头。
  白福停止了哭泣,恍惚了神情,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看这模样,你很难想象他曾经凶蛮过。这变化,仿佛差别很大的两种动物:先前是野猪,忽地,又变成病鹿了。
  妈心软了。望望兰兰,望望白福,想说啥,却终于没有说出。兰兰知道妈的心思。若没有白福在场,她会说些“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话,劝她再“考虑考虑”。妈就是这样,她会无原则地被泪水打动。但兰兰却是铁心了。而且,这铁心,也是对白福好,叫人家重打锣鼓另开张,趁了年轻,再找一个,好好过日子。免得三拖四拖,倒耽搁了人家。
  白福恍惚一阵,起了身,梦游似地出了书房,进了莹儿的小屋。果然,他一出门,妈就悄悄对兰兰说:“你再好好想想。”“妈,”兰兰嗔道,“你再别给人家想头了。叫人家死了心吧。”妈叹口气,“我是怕莹儿带了娃儿去。那可是憨头的根哩。”“人家的娃儿,不叫人家带,能成?”“胡说。”妈硬梗梗地说:“拼了老命,也不成。她守寡,我好生看待……当然,小叔子招嫂子,更好。她走,得把娃儿留下!”说着,话却变软了,眼泪涌了出来,“忽喇喇地,天塌了,真家破人亡了。”
  兰兰知道,妈一提憨头,就止不住泪了,就转过话头,说:“悄些,听人家喧个啥?”妈立马便收了泪,侧了耳,却听不出个啥;就过去,关了门,伏下身,趴在猫洞儿上,一脸神探模样。兰兰感到好笑。  听一阵,妈起了身,悄悄说:“没喧啥。那倒财子,没说啥,扯了×声掉尿水子哩……唉!要说,也可怜。”
  兰兰心软了。她厌恶白福当面的泪,却被他背后在自己妹子面前的哭打动了。一个男人,到了在自己妹子前哭哭啼啼的地步,也确实有他的难处了。她差点要改变主意了,但一想那些隐在灵魂深处不敢触摸的事,心突地又硬了。“刘皇爷假哭荆州。”她撇撇嘴。
  妈却不满意兰兰的态度,“丫头,话不能那样说。谁都是人,各有各的难处,别人的笑声望不得。”“谁望笑声呢?”不知咋的,兰兰的心也酸了。但酸归酸,那主意却仍在心里“铁”着。要“糊涂”,就“糊涂”一辈子。一旦“明白”过来,那“糊涂”的日子一天也不想过了。

莹儿的轮回9(2)
  莹儿进来了。看那模样,也似陪着白福掉了泪。她显得很为难地说:“妈叫我过去一下。哥说,妈的身子不舒服。”
  灵官妈的脸僵了,半晌,才说:“你去也成。娃儿,我给你喂几天。”
  兰兰看到,莹儿的脸一下子白了。

莹儿的轮回10
  吃过午饭,莹儿把院里铁丝上晒干的尿布收了来,叠得整整齐齐,交待给婆婆;又买来了婴儿奶粉和白糖,安顿一番,才跟白福出了庄门。
  一出门,莹儿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咋擦也擦不干。路上有几个女人,都怪怪地望她。莹儿恨自己,但恨归恨,却仍是控制不了眼泪。
  婆婆开始提防她了。这是个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这些日子,莹儿总感到身后有双眼睛。开始,她还怨自己太敏感。但今天,婆婆明确无误地告诉她:她已经不信任她了。怕她去了娘家不回来,把娃儿做了人质。或者换个说法,你不回来也成,娃子你得留下。无论哪种,在莹儿眼里都是刀子,而且是直往心上插的利利的刀子。她的预感证实了:她连个寡也守不安稳了。
  坐在自行车后面,莹儿仿佛梦游。漠风吹来,卷起尘土,已带了萧条的意味了。那萧条,也到心里了。莹儿很想哭,很想扑在一个人的怀里委屈地哭。可这人,却不知游荡在哪儿呢。太阳很亮,是那种惨白的亮。树光秃秃的,吊着许多飞来荡去的虫儿。对这虫儿,莹儿早不怕了,它上头也罢,上脸也罢,莹儿顾不了太多。心里一泓很重的液体在晃,眼里的一切都灰蒙蒙了。
  过了村间的小道,进了那个乱葬岗子河滩,莹儿渐渐收住了泪,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里滋生了。那感觉,像熨斗,熨啊熨地,就把那沉重的液体熨成了温水。就是这千疮百孔的丑陋的河滩,曾给过她人生中最美的一个瞬间。这儿,她和那个“要债鬼”灵官疯魔过,痴迷过,哭过笑过。这河滩里,还荡漾过许多“花儿”呢。就是在那座沙山的后面,灵官喘吁吁扑倒了她,把幸福的眩晕注入了她生命深处。
  冤家,知道不?我在等你呢。你是我生命的想头。为了这“想头”,我愿守候一生。能把“想头”守一生,也是幸福的。
  可秋风扬起了尘土,刮了过来。莹儿觉得,那风,刮进心里了。

莹儿的轮回11
  妈一见莹儿,就搂了她哭。妈瘦多了。妈是村里公认的厉害人,可多厉害的人也会瘦。妈厉害起来雷鸣电闪,哭起来也惊天动地。她对憨头印象好,憨头一死,她搭了不少眼泪。她老用憨头的好,来反衬兰兰的坏,老说:一龙生十种,十种九不同。一娘养的,憨头那么贤良,那骚鸟,却白背了张人皮。莹儿虽不觉得兰兰坏,但能理解妈。
  妈的哭也像她的笑,风风火火几声,就熄了,问:“那骚货,做啥哩?”
  莹儿见妈不问自己,不问娃儿,却问兰兰,就知道她心上放不下的还是这事,便喧了些。“哼,就她,成仙哩?我看她变鬼,也变不上个好鬼,不是龇毛郎当的冤屈鬼,就是血丝糊邋的血腥鬼。”妈用牙缝说。
  莹儿皱皱眉头,“妈,你咋能这样咒人家?”
  “咒?”妈一脸刻毒,“我恨不得拿刀子剜了她呢。你说,害人不浅的,半路里闹离婚,露水曳到半山坡。不成你早说,我花儿一样的丫头,哪儿换不上个好媳妇?现在,生米成熟饭了,丫头成婆娘了,你又跳弹个不停。我说你小心,可别把膀筋跳断。你麻雀儿蹲了个葡萄架,龇毛郎当格势大,还想上天哩?也就是我的瞎窟窿娃子,眼窝里没水,才看上了你。要是我,第一次相面就过不了关。你还想当我的媳妇子,羞先人去吧!”
  莹儿皱眉道:“妈,你少编排人成不?一辈子了,你眼里哪有个好人。”
  “谁说没好人?我的丫头就天上有,地下没有。”
  莹儿妈这才捞过莹儿,上下端详,“丫头,你可要放心吃,别只顾俏巴,成干猴儿了。你吃啥,娃儿的奶里就有啥……噢,娃儿乖不?”“乖。吃饱就睡了。倒是不闹。”“不闹就好,养个娃娃脱层皮呢。我生你那阵子,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奶?叫你把血都咂出来了,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从鞋底大养成个人,却给人当媳妇了,真是憋气。盘古爷开天辟地,没遗下个养老丫头的习俗。若遗下,我可真舍不得把你嫁人。”说着,妈的眼圈儿又红了。莹儿笑道:“瞧,又来了。”
  妈笑了,说:“娃子咋好,也没丫头贴心。像白福,头吃个钟盆,却盛了谷糠。一说话,就和娘犟嘴。”又悄声问:“人家待你好不?你婆婆。”
  “好。”“我不信。憨头一不在了,你可成外人了。要是住不下去了,到娘家门上来。老娘养你个老丫头。”说着,她留意地打量莹儿的反应。
  莹儿笑了,“那成了啥?不管咋说,那儿还有我的精脚片印,还有责任田啦,我不信人家还撵我不成?”妈撇嘴道:“人家当然不撵。人家白得个劳动力呢。丫头,话往明里说,那骚鸟,若好好儿和白福过,你咋也成。婆家蹲也成,娘家来也成。要是那骚鸟跳弹,你可得给为娘的长个精神。”
  莹儿明白,马上要有些事儿发生了。依兰兰性子,是铁了心要离婚的。兰兰一闹,她连个寡也守不成了。咋这么个苦命?莹儿一阵难受。
  妈看出了她的心事,劝道:“其实,你也别太死心眼。你才活人,路还长着呢。毕竟新社会了,又没人给你立个贞节牌坊。”

莹儿的轮回12
  黄昏时分,以保媒为生的徐麻子上门了。这麻子,丑陋不堪,一脸坑洼,鼻头如蒜,眼睛又近视得厉害,眯了眼瞅人,贴人家鼻尖上了,还分不清对方的性别。徐麻子光棍一条,好喝酒,常提个酒瓶,串东家,串西家,保个媒,收点儿谢金,混碗饭吃。他日常活动就是串门,打听哪家的姑娘大了,谁的男人死了,心中有了本账,便往光棍家去。说合成了,谢他个二三百的。说不成,也少不了他的喝酒抽烟钱。
  莹儿对徐麻子无好感。一则,爹的“大买卖”多数是他提供的信息。徐麻子只图个嘴头儿快活,并不染指,倒把爹拖进了债窝;二来,这徐麻子好酒色,一饮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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