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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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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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咽了口唾沫;毕竟大天老白日,村里人说不准啥时就会闯入庄门。男人一来,串门的人肯定不少。丈夫准备了不少好烟呢。改改妈最爱看的就是丈夫给村里人递烟时的那种表情,尤其是那热情、矜持和优越感掺和在一起的笑。村里男人绝不会有那种笑。他们笑起来只会哈哈哈张着大口,露出被烟熏黑又沾满粘物的牙齿。恶心。改改妈轻蔑地笑笑。她们能有这样的丈夫吗?她们能拥有这样的笑吗?她们的丈夫只会在接烟时讨好地笑几声,塌着腰,缩着脖子,嘻嘻嘻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然后便把烟放在鼻下嗅嗅,才点着,美美地吸一口,连个烟丝儿也舍不得吐出。哼,一支烟,值得这样吗?穷酸相。改改妈耸耸鼻头。哪像自己丈夫那样气派,笑时轻易不露齿(露齿也是雪白色的,她倒希望他露出叫她们瞧瞧),头不点,屁股不晃,礼数不少,架子也不塌。绝对见过大世面的,像电视上接待外宾的大官。嘻嘻。改改妈笑出声来了。她望着男人的脸,越望越痴迷,竟将自家身子忘了。
  门外有歌声传来。改改妈知道,是女儿放学了,就离开炕沿,顺手捞过笤帚,在炕沿上刷刷刷扫了几下,一边扫,一边大声说:“起呀,晌午了。”她这话是说给女儿听的,连她都觉出了话音中的心虚意味,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
  “哟,爹是个懒虫,还睡呀?”改改蹦蹦跳跳进了屋子,放下书包,摇摇她爹的头,捞过被角欲掀。改改妈急了,怕女儿看见丈夫赤裸的身子,就按住被头,说:“别揭被子,你爹身上有汗呢,小心着凉。”改改放了手,对妈做个鬼脸,说:“哟,妈妈披上头发,真好看。”改改妈红了脸,不自在起来。改改说:“真好,像电影演员。”改改妈笑了笑,偷眼望一眼丈夫。丈夫却早将女儿摇断的呼噜接续上了。

丈夫(2)
  改改揪住爹的耳朵,晃几晃。男人睁开眼,打个哈欠,却又将两个被角压在肩下。改改妈笑道:“起吧,晌午了,吃了饭要拉糊水呢。”男人问:“拉啥糊水?”女人说:“粉丝厂的糊水。谁家都拉呢,拉了喂猪。”
  男人准备起床了。改改妈就打发女儿去鸡窝里收鸡蛋。女儿挤挤眼,出去了。改改妈说:“快起,别叫丫头看见你身子。”丈夫望着女人的某个部位做个鬼脸,就掀开了被窝。
  改改妈说:“我披上头发好看不?”男人边穿衣边说:“嗯,好是好,就是……你不怕人说闲话?”改改妈说:“让他说去,你觉得好看就行。”男人瞅了女人一眼,啥话都没说。
  吃过午饭,改改妈从车棚下拉出架子车。车上放着一个旧油桶改制的大桶。她按按车轱辘,发现车胎有些瘪,就取过打气筒打起来。车胎里顿时响起吱吱的声音。丈夫见了女人的动作,便鬼鬼祟祟在女人身旁说了句什么。女人红了脸,嗔道:“不害臊,你就想到这个。”改改问:“爹你说啥?”男人说:“我说你妈力气真大。”
  改改妈说:“来呀,你也拉拉车子,尝尝农民的滋味。”男人说:“拉就拉,我又不是没拉过。”女人说:“算咧,你想拉,我还舍不得呢。人会骂我把个国家干部当驴使唤呢。嘻嘻。”
  女人拉着车子出了庄门,丈夫和女儿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女人说:“哟,我忘了。去,你把那个呢子褂子披上,鞋上擦些油。”丈夫说:“打扮啥呢?又不当新女婿。”女人说:“叫你穿你就穿,人多处不摆赛,哪儿摆赛呢?”丈夫想想,笑笑,从妻子手里接过钥匙。女人说:“装几盒烟。拉糊水的人多。”
  改改妈望着丈夫进了屋子,就问女儿:“妈的头发披着真好看?”女儿说:“真的。”“人说不说?”“说啥呢,关他们屁事。”“衣裳呢?”“好看。”“裤子呢?”“好看。”“屁。”“真好看嘛,我一说不好看,你又不高兴了。”
  丈夫出了庄门,真换了个样子。头梳了,皮鞋擦了,披上呢子褂子,显得很气派,真有种国家干部的派头了。改改妈笑了笑,问:“烟拿了吗?”“拿了。”女人说:“先拆开一盒,不要见到人再拆,叫人以为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男人望着女人笑了笑,取出一盒,拆开,在嘴上叼了一根。
  女人问:“你说实话,我的样子好看吗?”男人说:“好是好,可人家会说闲话呀。一个乡里人,打扮得洋里洋气。人会说山西骡子学驴叫呢。”女人恨声恨气地说:“叫他们说去!你越怕,他越说,见不得叫花子端鼎碗,管他呢。”丈夫说:“不管就不管……头发还是辫住的好。”“不辫!”改改妈气恨恨地说了一句。
  路上人很多,见了改改爹,都问啥时来的。改改妈就给丈夫使眼色,叫他掏烟。烟一递,气氛越加活了,都说还是国家干部好,月月有个麦儿黄,不像农民,土里生土里长,到老还叫土吃上。改改妈听了,就眯着眼睛笑。
  粉丝厂门侧的洼处已挤满了人,大多提着桶子候在那个出糊水的水泥罐前。改改妈看着表,知道放糊水的时间还早呢,就不去凑那个热闹。再说,她今日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拉糊水。她发现许多女人都望她的丈夫,目光很粘乎;但却不明里望她。偶尔,也有女人装做不经意的样子瞅她一眼,但马上又会把视线转向别处。倒是有不少男人望她,目光很热,但改改妈不在乎男人的反应。她今日的一切不是为了吸引男人,而是为了叫女人嫉妒。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因为女人们的表面往往和内心相反,她们越是故作淡漠,心里越是翻着醋浪。她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几个女人在远处叽叽咕咕朝她指指点点,到了近处却将视线移向百米外的一头老牛。她偷偷笑了。
  丈夫正在给男人散发香烟,脸上带着那种外交官似的笑。那笑充满优越感,和接烟人脸上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像一个修养极好的贵族在帮助流落街头的老人,其真诚虽无可挑剔,但总叫人感到一种施舍的味道;贵贱高下的对比十分明显。改改妈看着丈夫新崭崭的衣裤和那件充满富足韵味和派头的呢子外衣,又望望“她们”的丈夫们那因常拉糊水而变成黑亮铠甲的衣裤,心里充满了快意的满足,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丈夫递烟引起的廉价热闹很快消失了,男人们本能地把目光集中到突然间鲜亮起来的改改妈身上。这种注目礼是肆无忌惮的。改改妈甚至觉得有凉风在进入她的肌肤。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并没有觉察到这是男人们的一种自然本能的行为,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打扮出了啥毛病。她想到了那个叫“马帮子”的女人几天前竟没留意自己的袜子已褪到前脚掌上,露出了一个结满垢甲的脚面。她想:是不是自己披着头发不好看,显得像妖精一样?她可不想给人一种妖精的感觉呀;或者衣服和裤子色彩搭配不好显得难看;或者有其他意外的缺陷,诸如裤缝偏了等等。她装做整理女儿衣服,低头复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并没有发现鞋袜有“马帮子”的那种意外,只是溅了些土,使她有些不太舒服;裤子除裤脚处有几斑土星外,仍有一种耀目的新;裤脚上熨下的裤缝笔直地射向脚面,竟不打一个皱褶,衣服亦然。看惯了眼前土眉土眼的“她们”,她发现自己衣裤颜色太鲜艳了些,有些不合时宜,使她像一群灰乌鸡里夹了只孔雀那么扎眼。她有些后悔自己着意的“打扮”,打扮太明显反倒显出了自己的贱。她想起丈夫单位上的那些女人,似乎没咋打扮,可总叫人觉得很受看。想到这些,她越加后悔,后悔自己没选择那几件半新不旧但穿上显得非常得体的衣服。她懊悔自己有些喧主夺宾,而作为“宾”的丈夫恰恰是应该大“喧”特“喧”的,夫贵妻荣嘛。跟上秀才当娘子,跟上屠汉翻肠子,只要丈夫脸上有光,她脸上也就自然有光了。想到这里,她又偷偷看一眼丈夫,发现他正和几个老汉喧谈。他两臂环抱,显得那么自然洒脱,和电影演员一样,她又顺便瞅了一眼“她们”的男人,发现他们也不再像方才那样赤裸裸地用目光舔她了。几个女人在不远处叽叽咕咕,显然是在叨咕别人,但不知是不是在叨咕她。

丈夫(3)
  许多人的视线已集中到那个糊水出口处。改改妈看看表,知道快要放糊水了,就从车上取下小桶,装模做样朝出口走过去。那儿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穿靴子,卷袖子,占着有利地盘。男人则负责传送,把女人抢到的糊水运到大路上车上的大桶里。女人依旧寸土必争地占据那个能抢上糊水的位置。改改妈因此吃尽苦头。她即使能侥幸占有一个位置,但在往道上大桶中运输的间隙,别人便乘虚而入鸠占“凤”巢。于是,一切得从头开始,挤,骂,抢,装,成了她难以摆脱的轮回。即使拼个满头大汗腿软腰酸,她那个大桶也从没满过。
  累倒在其次,最叫改改妈寒心的是受气。狼多肉少,当你一趟一趟挤出挤进,自然会有一些受害者被牵连离开他原来的位置。唾沫星马上会向你飞来。在这个特殊的竞技场上,她总是弱者。骂,她骂不过人,再说她不敢骂。因为动口的后面往往是动手。任何一个男人都可将她扔进那条污水沟。她终于发现,一个没有男人做坚强后盾的女人总是一个心虚的弱者。
  在村里其他劳动中诸如浇水时,改改妈照样觉出了自己的 惶。一个女人,半夜三更孤零零候在荒郊野外,凄酸可想而知。她怕狗,怕鬼,怕不安好心的男人。一夜,她叫一个老光棍按在麦田里欺负了一顿。她为此流了不少眼泪,却一直不敢给丈夫说,因为丈夫不相信一个男人能强奸一个女人。他说连熟悉门道的丈夫有时都做不到随意进出,谁能“强”行“奸”上一个跳弹得很凶的“陌生”女人。屁!改改妈心里骂他,她想说跳弹总得有劲嘛。但她不敢说出口来,反倒“就是”“就是”地迎合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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