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四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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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四辑)-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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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让她的视线没有延伸的余地,很快,她就认出了他。

    李柯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口。这是一次意外的相遇。他们没有充分的准备,
他们看着彼此的脸上都含着另外一种表情。

    后来她想,如果那天她不把头回过去,可怕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但是,她把
头回过去了,并且与他的目光遇了个正着。他们彼此认出了对方。

    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上班?因为意外,他显得语无伦次。

    我一直在这里上班。好多年了。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她和他都十分惊讶。他和她都从相互的记忆里跑了出来。她把他招呼进屋,他
落座后就说,今年“五一”节有一个项目,有些资料需要查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
上你。他的惊讶之外似乎还有一种隐隐的喜悦。毕竟好多年没有见面。

    寒暄几句之后,他们很快就找不到话讲了,其实他们之间仅仅是认识而已,甚
至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认识的都已记不起来。他们几乎只是对方印象里一个苍白的
符号。她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面对着电脑,李柯则坐在不远的沙发上,手上拿
了一个黑色公文包,她一只手在键盘上按下各种乱七八糟的字符,然后又把那些字
符一个个地删除掉,仿佛在反复地做着一个无聊而单调的游戏。他们之间出现了暂
时的空缺。

    桌上放了一杯茶。她每天都习惯到办公室后,先泡上一杯清淡的茶,再加上两
三朵菊花,使茶的颜色看上去清新而明亮。此时茶的温度正好,但是,她并没有去
端杯子。她不可能当着客人的面独自喝茶,但又没有多余的杯子可供客人用。那杯
茶孤零零地立在他们两人之间,变成了一个突兀和让人尴尬的东西。

    你的杯子?李柯也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杯茶。说完便伸出手去端杯子。她最讨厌
与人共用一个杯子,她牢牢记住办公室的一位男同事说过的话,共用一只杯子,等
于一次间接性接吻。但是别人已经把话说了出来,她能说不吗?于是她说,喝吧,
刚泡的。他把杯子送到嘴边。她好像还注意到,他并没有马上喝着杯里的水,而是
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一边喝,一边说,放心,我没有病。她笑了笑,再次把脸对
着电脑,她听见他说,你忙你的,别耽误了你。没事,她把双手像往常一样放在键
盘上,开始击打那些字符,但是,很快她便停了下来。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一定在盯
着她的后背。她再次停下手上的工作,把脸转过来,看见了李柯的目光正落在她的
身上。

 
    她回过头来,继续把手放在键盘上,敲击着嘀嘀哒哒的声响,可能是键盘发出
的声响提醒了李柯,他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说,该走了。哪天我约你吃饭。他拿出
一张印制得十分精致的名片递给她。同时给她也要了电话及传呼。她没有把传呼留
给他,她做事向来警惕,从来不会给自己惹麻烦,这是她多年来培养起来的习惯,
因为她是一个近四十岁还未结婚的单身女人,因为她得抵制各种诱惑,并且她明白
一个独身女人的种种形迹都可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留了一个办公室的电
话号码。办公室号码本身就不带有私人色彩。他看了一眼写着电话号码的字条,然
后放进那只显得有些神秘的黑色公文包,转过身朝门口走去,样子显得有点“依依
不舍”。她送他到电梯口,替他按下键,示意着他。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什么的,但
是,许多年来,她从来都告诫自己,切不可以忘乎所以,成为一个让人议论的老处
女。所以,她没把他一目了然的眼神放在心上。

    名片上清楚地印着他的职业,身份:某某公司的董事长。她看着就笑起来,有
个朋友告诉过她,名片,实为“明骗”。是一种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的东西。
只有上面的电话号码是真的。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摇了摇,看着杯子里的两朵菊花伸展着叶片,像两
朵素净的水母那样冉冉飘动。她下意识地把杯子举起来,压着上唇,像李柯刚才那
样轻轻地嗅了一下,但杯子刚一拿开,她就满脸通红,她把杯子拿到水池一遍遍地
清洗,她不能容忍自己刚才的举动,上面还有陌生人的唾液,一想到这些,她心里
就羞愧地想对自己骂一句下流话。

    她以为此事就这样结束了。就像所有人一样,一生中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一些
人,但是都是一些与生活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相遇了,过去了,生活仍在原来
的位置上继续着。

    但两天过后,他真的就把电话打到了办公室里来。传呼电话的老头神色诡秘地
看着她说,是一个男的。

    电话里他说想请她吃饭。

    改天再说吧。现在挺忙。

    哪天,究竟哪天?说个具体时间。他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哪天有时间再和你联系。她说。

    明天怎么样?我等你下班。

    算了吧,这样不太好。说着,她便感觉到电话旁的老头好奇地看了看她,她把
脸转向另一面,把后背对着老头。

    也就是吃一顿饭,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这样一说,她反倒觉得自己多疑了,别人只是请吃一顿饭,而她却开始想入非
非了。她开始以为他对她是有别于其他人的。但是,他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
楚。她反倒为自己的这种胡思乱想感到羞愧。只是吃顿饭而已,吃一顿饭。这并不
算过分,也没有出格。

    那天她特意地打扮了一番。她记得她一走进办公室时就明显地感觉出了周围的
眼光里都含着一种惊讶和怪异的表情。

    快下班的时候,李柯果然打来电话。仍然是那个老头接听的电话。老头的口气
里明显地带着一种不快的语气。但她对老头的这种表现习以为常。老头是退休之后
反聘回来的,平时里搞些杂务活。对于重返岗位的老头来说,他的工作显得比其他
人都更加积极和主动。人到老来,办公室真的就是他晚年来的唯一依托。甚至会比
年轻时更加计较自己的社会角色与身份。有一次,老头愤怒地在办公室大声指责,
说作协的工作人员太不负责,把他在作协的个人资料搞丢了,老头还大骂说,作协
要没有我们这些老作家给撑着,作协还能有些什么分量等等,说得周围的人只好面
面相觑,不做声。老头年轻时喜欢写一些讽刺诗什么的,到老来出了一本诗集。把
那些稀奇古怪的对话、调侃都搜集起来变成诗。当时老头还送了一本集子给她,她
看着总觉得像一些短则笑话。后来她想,老头对她不太友好,是不是因为她把集子
当成笑话大全来读。被老头视为不尊重老同志。

    下楼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辆黑色的切诺基。

    去哪吃饭。上车后她就问。他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他把车发动后就说,去滨
湖。

    滨湖?去那么远吃饭?!她把吃饭的定义想得过分地单纯而使他的决定变得出
乎意料。但是,她已经答应了他的邀请,并且已经上了他的车,事实上也就是把整
个的全部交给了他。

    现在还早,我们先去滨湖去玩,然后再在那里吃饭。他不跟她商量,并且很显
然地他早就已经打算好了。

    车开出城市,上了高速公路。周围的一切陌生就跟随着凸现出来。她感到自己
有点像是一个被别人从母亲怀里抱走的婴儿那样无能为力。她一动不动。她听见他
说,把包放在后座,这样你可以轻松些。她才发现自己双手一直紧张地抱着包,僵
直地把包拥在怀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态。

    喜欢听音乐吗?他说。

    无所谓。

    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或者歌曲?

    流行什么听什么。没有特别的爱好。她开始和他说话,她忘记了那天第一次见
到他时,她的表现是不是也和今天一样。或者应该自然一些。

    这儿有些磁带,你自己挑。他说话时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开车。

    她按照他的指示,把所有的磁带都翻了出来,她认真地看着磁带上所有的文字,
包括某某音响出版社之类的文字都没有放过。这样做无非只是为了打发这个难挨的
时刻。她找不到什么长久的话题来和他讨论。所以,专注于这件事情在此刻就显得
很重要。她的神情看上去很认真,而她却神思游移,每一个字在她的眼里都变成了
空白。她把一盘美国乡村音乐的磁带放进去,整个气氛顿时就欢快起来。

    系好安全带,我要加速了。他说。

    她重新把头抬起来,看着车窗外笔直的路面,两旁的树丛被车速拉成一个个不
真实的影子。她没有心情去欣赏窗外的景致。倒是车前方的天空上阴云密布,使她
感到一种受迫。她开始对自己产生的这种不自然的心态感到害怕。她希望仅仅是吃
一顿饭而已。然后一切就都会结束。她仍然回到她的生活里去,回到她长期培养起
来的习惯当中去。

    但是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是她认为是怎样就怎样,并不是她靠
理智去阻止就能阻止的。他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一直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是很
绅士的。把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与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分的生疏,也不过
分的亲密。他把她当作一个朋友。她又为自己胡思乱想感到羞愧。他并没有冒犯她,
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要自作多情。不要以
为别人请吃一顿饭就会有什么不同。最后让自己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这是她最不
愿遭遇到的。多年来,为了保护自己,她已经把自己的情感冻结在深不见底的内心
深处去了。

    一路上,他的话也不多,只是好像又重复了那天他们相遇时的一些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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