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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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骚-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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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有的地方要蹚水什么的,还会脱得光溜溜的,一来省裤子,二来也减少水的阻力。

  他把手里拿着的衣服穿上,一边说:“那又怎么了,我靠卖力气吃饭,不丢人!”

  “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养得活老婆孩子吗?我看啊,退婚倒是好事,免得害了人家姑娘。”

  “那也得问问我的意思,不能你们说了算!”

  “一个水爬虫,还想讨老婆,做梦去吧!”

  这话一下子把常福生激怒了,做他们这行的,最忌讳人家骂他们是“水爬虫”。他一下子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指着嫂嫂喝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大哥闻声出来,拉住他劝道:“你看人家聘礼也退了,八字也退了,这门亲是挽不回来了,你就认了吧!以后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大哥给你留意着。”

  “我常福生讨不到老婆也算了,可你们不能这么轻贱我!再怎么着,我自己挣来自己吃,也比你们两个败家的大烟鬼强!”

  大哥脸一沉:“福生呀,好言好语你不听,敢情你今天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有男人出来撑腰,嫂嫂叉着腰跳着脚骂道:“有能耐让人家姑娘嫁你呀!在这里骂女人算什么本事!”

  “咱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从今以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丢下这句话,常福生离开了兄嫂家。这个大门,他再也不想踏进来了。

  常福生失魂落魄地走在热闹的半边街上,一天的好心情终于没了。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从身边走过,辫梢俏皮地摆动着。他眼前浮现出阿秀娇羞秀美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痛,心想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这个好姑娘。

  实际上,当船工的很少有人能娶妻生子,挣的那点钱自己都只能勉强糊口,更别提养家了。有老婆孩子的船工多半本来是农民,在农闲时出来拉拉纤挣几个钱。拉纤虽然别人瞧不起,但常福生喜欢唱号子,高兴时愁闷时都可以唱,也就不觉得这种日子苦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不觉走到一家酒楼前。这家酒楼位于龙君庙旁边,名为观今酒楼,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他还从来没有进去吃过饭呢。站在大门前,一阵阵酒香菜香飘出来,他的肚子顿时咕咕地叫了起来。

  这一刹那,他突然作了一个决定:进去吃一顿!这个念头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但今天他受了刺激,豁出去了!既然他常福生这辈子没讨老婆的命了,攒钱也没意思,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算了。何况说不定哪天他就会被卷进急流里葬身鱼腹,那时想到这辈子好歹还在观今酒楼奢侈过一回,也不算白活过了。

  他抬腿进了门,一个店小二拦住他问:“你找谁?”

  “找谁?我谁也不找,我来吃饭的。”

  店小二把他往外推:“走吧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这里是饭店不是?既是饭店,任谁都可以来吃饭,是这个理不?”他推开店小二,径直走向一张空桌子。

  “咱这里的菜贵,你吃得起吗?”店小二急忙来拉他,“瞧瞧你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把地板都弄脏了,你往这里一坐,别的客人都不敢来了!”

  他大怒,把刚领到的工钱掏出来啪地拍到桌子上,喝道:“我有钱!难道我的钱就不是钱了?今天要不让老子在这里吃饭,老子砸了你这店!”

  酒楼老板听到吵闹,过来一看,皱起眉说:“他要吃让他吃好了,带他到角落的桌子去,别让他在这里闹,吵着客人。”

  店小二应了,把他安排到最边上的桌子去,问他要吃什么。他张口就说:“来碗牛肉面,炒花生,打一斤白酒。”

  “我们这里不卖面。”

  “那有什么?”












  “你自己看。”店小二丢给他厚厚的一本菜谱,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店小二没能如愿,常福生不同于一般的船工,他认得字。母亲在世时让他念了好几年私塾,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能记那么多的歌词,当上号子头。

  但常福生看着菜谱,还是犯愣,那些字虽然认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发了半天呆,挑了几个标价不太高的问店小二:“珍珠翡翠汤是什么东西?”

  “就是青菜鱼丸子。”

  “蚂蚁上树呢?”

  “肉末粉丝。”

  “绝代双娇呢?”

  “青辣椒炒红辣椒。”

  “熊掌豆腐真有熊掌?”

  “没有,豆腐做成熊掌模样。”

  “有红烧肉吗?”

  “有茶树菇烧的。”

  “那就是这几样吧。”

  酒菜上来,常福生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面前装在精致瓷器里的四菜一汤,才觉得心里的一口闷气好点了。

  他吃一口粉丝,心想这么细的粉,这么一点点肉渣渣,还不如船工打牙祭时的半斤肉二两宽粉吃得过瘾呢!他吃一口辣椒,心想这就叫绝代双娇?那我也能上顿抱着青娇,下顿拥着红娇;他吃一口熊掌豆腐,心想这酒楼的人真会自己哄自己,豆腐做成熊掌样子就是熊掌啦?那我吃豆腐时就可以想这是鸡鸭鱼肉,天上飞的凤,海里游的龙;他喝一口青菜鱼丸汤,心想妈妈的,青菜也能叫翡翠?那老子不是顿顿都在吃翡翠?

  还是红烧肉最实在最好吃,可惜一碗菜里肉太少,又切得太小,干绳子似的什么茶树菇太多。他不知道这个菜就贵在茶树菇上,那是山珍,比肉值价多了。

  吃着菜喝着酒,常福生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了。退婚就退婚,那么多的船工兄弟不都没老婆吗,有什么不得了的。嫂嫂虽然刻薄,有句话还是说得有道理的,阿秀跟了自己注定要受苦,别害了人家姑娘……不知道将来阿秀找了婆家,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呢?

  嗨,记不记得又怎么样,日子还不是照样过,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该干活就干活,该唱号子就唱号子!

  想到号子,常福生心里豪气上涌,趁着酒劲,冲口吼道:众家兄弟雄威振,拉过流水一身轻。

  龙虎滩,不算滩,我们的力量大如天,

  要将猛虎牙拔掉,要把龙角来扳弯!雄壮的号子和着酒气,吼出了常福生心中的一腔憋闷,他觉得心里异常痛快,端起酒来又喝下一大口。

  楼上包房里出来一个人,身着绿袍,折扇轻摇,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他冲楼下喝道:“吵死了,谁在下面发酒疯?”

  此人名叫沈玉林,是湖南的一个商人,常年往返于各省之间,把别处的布料、山货等运到宁河镇,再把宁河镇的盐销往各省。他是当地买盐的大客户,各个盐灶的老板都十分巴结他。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红裙的女子,是本地最大的妓院藏春楼的姑娘银红。显然两人正在包房里饮酒作乐,不防被常福生扰了兴致。













  店小二忙点头哈腰地过去解释了几句。沈玉林不快地说:“原来是个水爬虫,怎么放这种粗人进来了?”

  “是是,这就让他走人,让他走人。”店小二连声应道。

  沈玉林正待转身回房间,常福生抓起桌上的一个青花碗向他掷去:“我最恨人家叫我水爬虫,有本事你下来咱俩比画比画!”

  他喝得有点醉了,力气虽大,准头却不准,瓷碗撞到栏杆上,碎了,并没有砸到沈玉林。碎片落到大厅,下面吃饭的客人惊叫起来。

  沈玉林也不躲避,不怒反笑:“好好,有骨气!这青花碗可是景德镇的货,比不得你平时吃饭的粗陋家伙,你要不怕赔钱你就再砸!”

  酒醉的人经不起激,常福生抓起碗又想掷去。店小二忙上前拉住,劝道:“你也吃喝得差不多了,回去吧!你这样闹我们还怎么做生意,要是砸伤了客人,不还得赔医药费吗!”

  这边银红也挽着沈玉林说道:“沈老板何必和这些粗人一般见识,来,咱们再喝!”

  常福生被两个店小二架着出了酒楼,冷风一吹酒意上涌,伏在河边吐了。这顿饭吃掉了他这次跑船的工钱,但又有什么要紧呢,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人,家里无隔夜之粮,过一天是一天。

  他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小屋,那房子已破得到处都是窟窿,不用点灯月光就将它照得明晃晃的,要是下起雨来屋子里的东西就会全泡在水里。好在屋里也没什么东西,也就一张床罢了,勉强比睡在露天里强点而已。

  夜很静,河里的流水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只是使夜显得更静而已。和着汩汩的流水声,常福生睡了,睡得很沉,黑夜像巨大的被子一样,轻柔地覆盖了一切,覆盖着他。在梦里,他喃喃地叫着:“阿秀……秀……”然而侧耳倾听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夜,无边无际地漫上来。












  2

  偷盐卤

  太阳升起来了,照着峡谷的上端,把它分成明暗的两部分。亮的地方是青翠的鲜嫩的绿,暗的地方是厚重的深沉的绿。还得有一会儿,阳光才会穿过峡谷,斜斜地照进这个沿河依山而建的古镇来,那时碧绿的河水,会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波光,薄纱似的晨雾,会从萦绕的木楼间一缕轻烟般消失。

  一大早盐工蒲文忠就和父亲蒲临川出了门,他去盐灶熬盐,父亲去坡上看看种的几棵玉米。蒲文忠对父亲说:“爹,我现在当了盐工,可以养家了,您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不要去种什么玉米了。那个破地,费半天力也不怎么长庄稼。”

  “我这把老骨头,动惯了闲下来怕要生病。在坡上转转,我心里也舒坦。”蒲临川乐呵呵地说。

  峡谷里少有平地,土质又贫瘠,耕种的人不多,一般只是在房前屋后种点瓜菜自己吃吃就算了。当地人多半当盐工或船工,或是成为手艺人,编织装盐的袋子、竹筐,当木匠造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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