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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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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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二(1) 
  1
  十二的月色已经很美了,十三、十四的月色开始撩人眼,到得十五时,贞观是再不敢抬头来看!
  大信去了十余日,贞观这边,一日等过一日,未曾接获他半个字——
  这样忙吗?还是出了事?或者——不会生病吧!他的身体那样好——
  到底怎样呢?叫人一颗心要挂到天上去!
  真挂到天上去,变成无心人,倒也好,偏偏它是上下起落无着处,人只有跟着砥砺与煎熬。
  近黄昏时,众人吃过饭,即忙乱着要去海边赏月;上岁数或是年纪大些的,兴致再不比从前,只说在自家庭院坐坐,也是一样。
  年轻一些的夫妇,包括她五妗和表兄嫂们,差不多都去,贞观原想在家的,谁知拗不过一个银蟾,到底给她拖着去。
  若是贞观没去,也许她永远都不能懂得,也许还要再活好久,她才能明白:心境于外界事物的影响,原来有多大!
  再美的景致,如果身边少了可以鸣应共赏的人,那么风景自是风景,水自水,月自月,百般一切都只是互不相干了!
  与大信一处时,甚至在未熟识他的人之前,这周围、四界,都曾经那样盎然有深意;大信一走,她居然找不着旧有的世界了;是天与地都跟着那人移位——
  看月回来,贞观着实不快乐了几天;到得十八这日,信倒是来了。
  贞观原先还故作镇定的寻了剪刀,然而不知她心急呢,还是剪刀钝,铰了半晌,竟弄不开封缄,这下丢了剪刀,干脆用手来;她是连撕信的手都有些抖呢。
  贞观:
  一切甫就绪,大致都很好!
  读了十六年书,总算也等到今天——报国有日矣!
  祖母的古方真灵呀!我那天起床,鼻子就好了;最叫我惊奇的,还是知道你会做这样鲜味的汤水!(以后可以开餐馆了!)
  给你介绍一下此间的地理环境:
  澎湖也真怪,都说他冬天可怕,仿佛露出个头,就会被刮跑似的;那种风,大概连什么大诗人都顾不了灵感,还得先要随便抓牢着什么,以免真的“乘风归去”。
  可能一切的乖戾,都挤到冬天发泄去了,平时澎湖三岛,倒是非常温顺、平和,除了鸟啾和涛声有点喧哗外,四周可是很谧静的,可惜地势平缓,留不住雨露,造就不了黑山、白水、飞瀑、凝泉那般气势;国画中常以一泓清沁,勾出无限生趣,澎湖就少这么一味!
  刚来时,看到由咕咾石交错搭成,用来划界的矮墙,很感兴趣;矮墙挡不住视界,却给平坦的田野增添了无尽意思!
  平时天气很好,电视气象常乱预测澎湖地区,阴阴雨雨,笑死人呢!……
  贞观原先还能以手掩口,看到后来,到底也撑不住的笑出来;只这一笑,几天来的阴影,也跟着消散无存。
  从前她看《牡丹亭》,不能尽知杜丽娘那种——生为情生,死为情死的折转弯曲;她若不是今日,亦无法解得顾况所述“世间只有情难说”的境地。
  情爱真有这样炫人眼目的光华吗?这样起死回生的作用;几分钟前,她还在冰库内结冻,而大信的一封信,就可以推她回到最温煦的春阳里。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二(2) 
  信贞观连看了几遍,心中仍是未尽,正在沉醉,颠倒,银禧忽闯到面前来,他这两日,面部正中长一个大毒疮,不能碰不能摸,闹得她四妗没了主意,五路去求诊,西医不外打针,中医无非敷药草,怎知疔疮愈是长大不退。贞观看他红肿的额面,不禁说他:
  “你还乱闯,疔仔愈会大了,还不安静一些坐着,看给四妗见到骂你!”
  银禧这才停住脚,煞有其事说道:“才不会!妈妈和阿嬷在菜园仔。”
  “菜园仔?”
  “是啊——”
  银禧一面说,一面在原地做出跳跃的身势:
  “她们在捉蟾蜍!”
  “蟾蜍——”
  她看着眼前银禧的疔仔,忽然想明白是怎么一件事:蟾蜍是五毒之一,她阿嬷一定想起了治疗毒疔的古方来。
  “走!银禧,我们也去!”
  她带他去,是想押患者就医;银禧不知情,以为是看热闹、好玩,当然拉了贞观的手不放。
  贞观一路带着小表弟,一路心上却想:银禧称大信的母亲妗,称自己母亲姑,两边都是中表亲,他与大信是表弟兄,与自己是表姊弟,等量代换之,则大信于她,竟不止至友、知心,还是亲人,兄弟……
  菜园里,她四妗正弯身搜找所需,她外婆则一旁守着身边一只茶色瓮罐,罐口还加盖了红瓦片。
  “阿嬷,捉到几只了?”
  她外婆见是她,脸上绽笑道:
  “才两只,你也凑着找看看!”
  “两只还不够吗?”
  “你没看他那粒疔仔;都有茶杯口那么大!”
  贞观哦了一声,也弯下身子来找。未几,就给她发现土丛边有只极丑东西,正定着两眼看她;它全身老皱、丑怪,又沾了土泥,乍看只像一团泥丸,若不是后来见它会跳,差些就给它瞒骗过去。
  “哇!这儿有一只!”
  她阿嬷与四妗听着,齐声问道:“青蛙与蟾蜍,你会分别么?”
  贞观尚未答,因她正伸手扑物,等扑着了,才听得银禧叫道:
  “阿姊,蟾蜍比青蛙难看!”
  贞观捉了它,近前来给阿嬷验证,一面笑说道:
  “我知晓!青蛙白肚仔,这只是花肚仔!”
  她四妗亦走近来看,二人果然都说是蟾蜍无错;她外婆于是举刀在它肚皮上一划,瞬时,蟾蜍的内脏都显现了、见着了;心、肺、胆、肝;她阿嬷在一堆血肉里,翻找出它的两叶肝来,并以利刀割下其中一叶;同时快速交予她四妗贴在银禧的疮疔上——
  贞观这下是两不暇顾,又要看疔仔的变化,又要知道那少了半个肝的奇妙生物;她四妗因为把手按着贴的肝,以致贞观根本看不清银禧的颜面,她只得转头来看另一边的状况:她外婆自发髻上拔下针线时,贞观还想:伊欲做什么呢?不可能是要缝它的肚皮吧?!那蟾蜍还能活吗?当她往下再看时,真个是目瞪口呆起来:她那高龄的外家祖母,忽地成了外科医生,正一线一针,将那染血的肚皮缝合起来;
  “阿嬷——”
  贞观惊叫道:“你缝它有用吗?蟾蜍反正!”
  “不知道不要乱说——蟾蜍是土地公饲养的,我们只跟它借一片肝叶疗毒,还得放它回去!”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二(3) 
  “它还能再生吗?我是说它的肝会再长出来?而且能继续活下去吗?”
  她外婆正缝到最后一针来,贞观看伊还极其慎重的将线打了结,然后置于地上:
  “你看,牠很清醒呢!等一会你把它们全放到阴凉所在,自然还会再活!”
  说着,因见银禧乱动,又阻止道:“你看你!不行用手摸!”
  贞观这才注意到那肝竟自贴着疔仔……
  “阿嬷,谁教你这些?”
  老人家笑道:“人的经验世代流传啊——”
  “阿嬷,要做记号么?或是绑一条线?”
  “只有它们都好好活跳着,银禧的疔仔才能完全好起来!你只要看银禧一好就知!”
  啊啊!
  世上真有这样的事吗?两者之间,从敌对变成攸息相关了?!她捧起蟾蜍,认真的找着阴凉处,才轻放它们下来,想到银禧好时,它们也已是生动、活跳——就只想立时回到伸手仔,去给大信写信!
  贞观还是在搀了外婆回房后,才再折回伸手仔,她握着笔管,直就写下:
  大信:
  男儿以身许国,小女子敬佩莫名!
  ”列女传”里说的:女子要精五饭,幂酒浆………区区一碗面线,岂有煮不好的理?你大概不知情吧!我十岁起,即帮我母亲煮饭,有一次,因为不知米粒熟了也未,弄了一勺起来看,竟将热汤倾倒在身上……
  银禧颜面上长疔,祖母以古法给他疗毒,是取下蟾蜍的肝来贴疮口,再过几日,该可以完全好起!(蟾蜍还是我帮四妗抓的!)
  你一定还关心那被割走肝叶的蟾蜍们!祖母却说它们仍会再生;你相信吗?我是相信的!
  人类身为高等动物,然而我们有一些生命力,是不及这些低等生物的。小时候我抓螃蟹时,明明抓到手,而它为了摆脱困境,竟可以自动断足而逃;小学时期,我还看过校工锄土时,铲刀弄断了土中的一尾蚯蚓,将它割做两小段,而那两小段,竟还是蠕动不已,复钻入土中,又去再生、繁衍……
  诸形相较,人类真成了天地间最脆弱、易伤的个体了。
     祝
  好
  贞观   
  2
  贞观:
  中秋快乐!
  这儿的老百姓真厚礼,送来了两打啤酒,够大家腰围加粗几寸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天也上街笨手笨脚的买节礼,感想是:真有学问!
  晚来与众兄弟共飨之,食前方丈,吃得胃袋沉重兮兮的!
  月色真好,可惜离家几多远,空有好月照窗前;你那边怎样过的?
      祝
  愉悦!
  大信
   
  贞观:
  来信收到,甚欢喜。
  我上过生物课,知得蟾蜍的肝叶确可再生;真如你所说的,在诸些大苦难里,惟有人最是孱弱如斯,最是无形逃于天地;然而,做人仍是最好的,佛家说:人身难得,只这难得二字,已胜却凡间无数。
  不能想象:你胆敢捉蟾蜍的样子,你们女生不是都很怕蛇啦!青蛙、老鼠一类的?我们家最小的幺妹,十三岁,是姊妹中最凶的,有一次她洗身时,在浴室内尖叫,我们都跑过去问究竟,她在里面半天说不出话,后来才弄清楚,是只小老鼠在吃水,我们说:“你开门我们帮你捉,她说她不敢动,那我只好说要爬进去,谁知她大叫道:大哥!不行啊!我没有穿衣服——。
千江有水千江月 十二(4) 
  这两天的风雨,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可怜它昨天才种了一窗子花,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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