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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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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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前给做的小布鞋啊?其实,前一天方涛已经告诉过他这次不带他走了。
但他不相信,总是笑嘻嘻地说:“爹爹说过带我去的,爹爹一定会带我去
的。”但现在,他似乎已隐隐约约感觉到,爹爹这回真的不带他走了。

    终于,吃过午饭,奶奶开口跟他说:

    “亮亮,爹爹要上北京了,跟爹爹说声再会吧。”

    “不,”孩子却执拗地说,“我要跟爹爹上北京去。”

    方涛摇摇头,表示不能带他去。

    孩子坚持着,眼泪汪汪,也不敢哭,只是拉着方涛的行李带,一遍遍
重复着自己的愿望。

    但是,方涛终究没有答应孩子。

    柳霞也在一旁劝孩子:

    “听话,亮亮。爹爹有工作,不好带你去。”

    奶奶也劝他:

    “这次别去了。以后,和奶奶妈妈一块跟爹爹去北京,更快活。”

    方涛也说:

    “明年,我带你去北京。”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一句空话。明年,方涛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这句话却起了作用,海亮终于一点点放开了抓行李带的手。

    “好孩子,听话。别缠爹爹了,嗯?”奶奶顺势说。

    海亮想了半天,低低地回答了一声“噢”,乖乖地转过身,向门外走
去。

    这时,方涛多么希望母亲能跟孩子说一声,象以往几次那样说一声:
“亮亮,等会再出去玩吧,先送爹爹一阵。”

    但她没有说,这一回竟没有说。

    方涛也没有叫住他,不知为什么,连“再会”也没有跟孩子说一声。

    孩子出门了,走远了,突然,方涛心头一沉,感到怅然若失。。。。。。


                                第六章

    方涛回到单位,惊悉许师傅已经去世。一星期前,许师傅不知是劳累
过度还是心情过于冲动,心脏病突发不起。多好的一位老人,竟如此迅速
地结束了一生,终未能合家团聚。

    填补许师傅床位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新分配来的食堂炊事
员,所里一个职工的儿子。他在北京已有女朋友,正等着找到房子结婚。
方涛他们的宿舍,实际上也是他的觊觎目标之一。所以,小伙子虽说也是
单身,与方涛他们并无多少共同语言。宿舍里的气氛明显地比过去沉闷了


    郑叶的乡村女教师身体仍未复原,经常给郑叶写来一些催人泪下的长
信,使得郑叶寝食不安。小陈现在一封信也没有。他白天黑夜都泡在外头
,宿舍只是他不得已才回来合眼的地方。

    方涛的爱人柳霞也不象过去那样冷静了,一封封信详细地叙述着家里
的困难:小屋越来越不结实了,稍刮点风就摇晃。母亲感冒不断,心口老
感发慌,走几步路都要喘气。柳霞自己腰疼、头晕。海亮还是低烧不退,
查不清原因,柳霞也没有时间、精力和钱带他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只能从
公社医务站拿点退烧药对付着。

    一切都叫人挂心呵。

?  知道家里这个样子,方涛吃不下睡不好,健康情况也大不如从前了。
他总是感到精神恍惚,担心着家里可能会出事。他盼望着柳霞能经常给他
来信,但又害怕她的每一封来信。每当他拆阅柳霞来信的时候,他的手总
是微微颤抖;嘴里一遍遍祈愿着“万事顺利”。

    七月,柳霞来了一封长信。她告诉方涛:海亮还是有低烧,但孩子也
不顾身体,天天到后河洗衣石板上捞小虾小鱼喂鸡鸭,叨念着让爹爹回来
吃大鲜蛋,带他上北京。母亲神志似已有些麻木,常常呆呆地坐着象木头
人,管不了孩子。柳霞心力交瘁,仍强撑着天天下地。“涛哥,这日子可
怎么过呵?”长信的结尾出现了这样无力的叹息。

    方涛无法回答,他没有给柳霞写回信。

    这以后,方涛差不多一个半月没有接到家里来信。

    “柳霞,你生我的气了吗?”方涛在心里嘀咕着。

    但突然,九月初,方涛接到一封字迹陌生的家乡来信。他急忙拆开,
一慌,把信纸也撕破了。拼好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方涛,望速返回。”

    信的落款是柳妈。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方涛的心头。是和朱阿二家又闹纠纷了吗?是房
屋倒塌了吗?是妈妈病倒了吗?是柳霞身体拖垮了吗?是海亮终天查出什
么大病了吗?方涛心神不宁,眼皮跳动不止,设想着家里可能发生的种种
情况乃至不幸。

    天哪!他怎么能够想到,他又怎么能够相信,这不幸竟远远超出了他
所有的设想:

    海亮去世了,他心爱的亮亮溺水去世了!

    当方涛回到家里,他的天真、活泼、可爱的孩子,已经化为灰烬,无
声地安息在房间小桌上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子里。……

    八月二十九日,一个初秋的下午,四点来钟。方涛的母亲象往常一样
,淘米、切菜,准备做晚饭。海亮见奶奶忙得不可开交,独个儿在门口玩
了阵,又去后河洗衣石板上捞鱼虾去了。孩子就这么走了。母亲糊里糊涂
以为他还在门口。她把米下了锅,点起火,坐在灶边望着火苗呆呆出神。
突然,外面响起一位过路木匠的惊叫声:“谁家孩子落水了!”方涛的母
亲一听,发疯似地奔出去。木匠和闻声赶来的人把落水的孩子——海亮从
河中救起。孩子已经昏迷,河水已经呛坏了他的肺脏,他口流血沫,再已
没有醒来。……

    海亮究竟是怎么落水的?据当时在离河不远干活的人说,出事前曾有
一只汽油船驶过。河小船重,一定是河水涌上了石板,将体弱有病的孩子
卷入了河中。汽油船“哒哒哒”响着驶走了,却留下孩子在河水中挣扎。
……

    方涛不忍心去弄清楚这些细节。他甚至不敢打听那几天母亲和柳霞的
境况。她们曾多少回哭昏过去,又多少回在昏迷中哭醒,又有谁能够记得
清楚?当他回家的时候,她俩的眼泪已经哭干,那两双简直难以分辨的干
枯的、青黑色的眼珠深陷着,仿佛已失去了生命。

    就是柳妈也哭肿了眼睛。她破例在方涛家住了一个多星期。

    柳妈没有给方涛发电报。她说,城里车辆多,怕方涛精神上过于紧张
出事。她也不希望方涛立即返回,不想让方涛看到母亲和爱人哭天怆地的
凄惨情景。方涛因此也未能与海亮的遗体告别。这一点,柳妈提起来虽感
到负疚,但并不懊恢。她对方涛说:“我不能让你一下子受那么多剌激。
你是一家人的主心骨,你再出了事,这一家子怎么过?”

    多亏柳妈和几位热心乡亲的帮助,在她们的全心劝慰和护理下,柳霞
和方涛的母亲已初步经受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残酷命运的打击。当方涛回家
,她俩都已从床上爬起来。柳霞已重新扛起锄头下地。她说:“和村里人
一块劳动,心情要好受一些。”方涛母亲的情况要差一些。她是悲痛和自
责交加,在精神的重负下整天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随时都象要摔倒。

    海亮遇难三星期,按当地习俗,谓“三七”,是死者的一个重要祭日


    方涛的母亲早早就起来了。她没有话,一句话也没有。她只是来来回
回忙碌着,显得分外干练、利索。吃过早饭,她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叠专
买的银灰色锡箔,折了满满一簸箕“元宝”。她一个人烧了饭,炒了鸡蛋
,煮了小汤圆,又用方涛两天前从小镇上买回的粉丝做了一大碗汤。她的
两臂也显得有了力气,独自一个把放着海亮骨灰盒的红漆小桌搬到北壁正
中。她小心地把汤圆、鸡蛋、粉丝一样样端上红漆小桌。然后,从碗柜里
面拿出海亮活着时用的一个小小的花边铁皮碗、一双小小的红筷,来到灶
前,揭开锅盖,从大米、麦片饭里挖出一勺雪花白米,轻轻装进铁皮碗,
转过身,恭恭敬敬把饭碗和筷子放到桌子的最前面。她做完这一切,从灶
头油盐柜里取出蜡烛、长香,一枝枝小心翼翼燃上,靠桌子的右边放着。
最后,她又把“元宝”点着。那熊熊的火焰,映照着她刀刻似的皱纹、深
陷的眼眶和枯黄的眼珠。

    她干瘪的嘴唇喃喃颤抖着:

    “亮亮小孙孙,吃吧,多吃一点。那粉丝汤,是你最喜欢的,家穷,
一年也未能让你吃几次……还有那元宝,拿去换点糖……”

    她再也说不下去,声音哽噎在喉咙里。

    这场面,方涛并不陌生。他仍记得,二十多年前,逢到父亲祭奠日,
母亲就要这么安排一番。那时候,他已经上学,知道点科学常识,不相信
这类迷信作法,也曾多次劝阻过母亲。年复一年,母亲也逐渐将此淡忘了
。想不到今天,她又恢复了这早已过时的祭奠仪式。但方涛没有阻拦她。
他不信鬼神。但这时,他又多么希望世界上真有鬼神呵!因为那样,他肯
定会好受一些。而方涛的母亲看来还是相信的,起码比起方涛来要相信些
。她相信孩子的死是命中注定,人死了,灵魂还在。方涛不忍心打破她的
梦幻。他没有阻拦她,非但没有,还走进里屋,拿出他从北京带回来的香
酥糖,恭恭敬敬放上小桌子,就放在那花边铁皮碗旁边。然后,方涛退后
两步,站在母亲旁边,摘下帽子,垂下头,咬紧嘴唇,向着他的孩子肃穆
致哀。。。。。。。

    但方涛毕竟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未久,他就和母亲激烈地吵闹了一场


    直至今天,方涛还是抑制不住锥心的痛苦恢恨着自己当时的所言所行


    那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柳霞出工还没有回来,方涛独自一个人躲在
里屋,从杂书堆里翻找亮亮留下的字迹。他一眼就瞥见了孩子的练习本。
封面上粗大的铅笔字“海亮”和第一页上那首小诗,依然象当年一样清晰
。练习本已经写满,最后一页上,是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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