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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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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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我说的做……

    除了服从,马老五已别无选择了。处在惊愕中的人们慢慢回过神来,都暗自抽
了一口凉气。人群中出现了轻微的骚动。刘会长脸色苍白,赶紧趋步上前。他说,
朱县长,朱县长,老五这人脾气不好,但人是好人,即使有所冒犯,还万望朱县长
看在老朽的份上,看在他过去功劳的份上,高抬贵手,饶他这一次吧。但回答他的
却是一下清脆悦耳的咔嗒声——朱四打开了扳机。

    一切都静下去了。这是死一般的静,静得连呼吸都可以听得见。马老五在经过
短暂的慌乱之后,索性横下心来,他咬咬牙,血性鼓涌了上来,突然很豪气地瞪起
眼珠,冲着朱四喊道,开枪吧,开枪吧。

    但枪声却迟迟没有响。朱四举着枪,很沉着很有耐心地慢慢瞄着,那模样就像
是在欣赏一幅作品,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体味着,显得滋味无穷而又乐趣横生。没
有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征服,一次从心理上的
彻底征服。他清楚他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惩治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目空一切的家
伙,但他更清楚这并不是他的目的。对他这个新来乍到的县长来说,要想在五湖这
块陌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必须一开始就不同凡响,而驯服马老五正是这不同凡响
的开始。

    时间流逝着,显得无比漫长。意志对意志的较量,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发
生了微妙的变化。马老五的勇气在一点一点地退却。开枪吧,开枪吧,他在心里反
复念叨着,终于他感到再也受不了,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懦弱就在一瞬间猛然占据了
上风,一下子把他击垮了。他闭上眼睛,浑身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朱四的脸上闪进了会心的笑意。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知道彻底击败对方的
最好办法就是从心理上瓦解他。恐惧有时比死亡更让人可怕。

    开枪啊,开枪啊……马老五又一次大声喊起来,但这一回,他的声音里已带有
明显的哭腔了。

    朱四说,马团长,你害怕了吗?

    不,马老五还嘴硬。

    那就睁开眼睛看着我。

    马老五的眼睛抖抖索索地刚睁开,尖锐的枪声就呼啸着撕裂空气,惊心动魄地
响了。马老五只感到头皮上猛然掠过一阵凉气,接着酒盅的瓷片就像下雨似的劈劈
啪啪落下来。马老五身子一软,这时才感到浑身上下如同水洗一般湿透了。

    这件事发生后,马老五再也不敢炸刺了;而朱四恩威并用,在以后的大改组
中,他不仅继续任用马老五,而且还给予充分的信任,更使马老五心悦诚服。不
久,他就成了朱四的得力臂膀,对朱四的话言听计从。那天晚上,朱四要他派出巡
逻队,尽管他心里老大不愿意,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半个小时之后,当巡逻队满怀怨气牢骚满腹地出城去的时候,精力充沛的朱四
已经回到住处准备歇息了。他当然还不可能预计到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对于高
田来说,这个决定却是灾难性的。他精心制定的周密计划,就因为朱四的这个偶然
决定被彻底破坏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让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实际上,后
来那场轰动一时的“高田事件”,就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


                              4

    抓住日本奸细的消息传进朱四耳里,已是第二天早上了。那天早晨像往常一
样,天刚蒙蒙亮,朱四就起身去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里练起剑来。这习惯还是他幼年
时养成的。那时,朱四跟随父亲生活在军营里。他的父亲早年毕业于天津武备学
堂,后来曾做过北洋新军的中将统制官,朱四的剑术就是跟着父亲学会的,以后经
年不辍,渐成积习。练完剑,朱四收了功,擦去头上的微汗,便沿着护城河慢慢地
往回踱去。浓重的雾气弥漫在河面上,像凝固一般缓慢地移动着。天色尚早,河面
上静悄悄的,熹微的白光就在这宁静之中沉着地渲染着,不断地扩大开来。

    朱四慢慢地踱着步,走在这一片宁静之中,他心里不由得溢出了一丝孤独之
感。要知道来五湖当县长,朱四心里本来是不大情愿的。这里的情况比较棘手,几
个前任都栽了跟头,但除此之外一时没有更好的空缺。舅舅让他暂且委屈一下,说
以后会替他再想办法。因此,朱四来五湖并没有作长久打算,直到如今家眷仍留在
南京。

    朱四的太太是一个贤惠的女人,他们是在上海相识而后结的婚。那时朱四刚从
日本回国不久,少年新进,踌躇满志。在一次慈善赈灾晚会上,朱四在如花般的女
校学生中被一位剪着短发、皮肤光洁亮丽的姑娘深深吸引了,这个姑娘后来就成了
他的太太。他们一起生活,并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但婚后的生活始终是动荡不安
的,朱四忽东忽西,从未安稳过。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不由地涌出了一丝歉意……

    小六子远远地从河边上跑过来了。在乳白色的晨曦中,他像一只鸟儿似的一跳
一跳地蹦着,到了近前便气喘吁吁地喊起来。四爷,四爷。他连声叫着。

    小六子是朱四从老家带来的贴身仆人。他自幼就进了朱家,除了朱四出国留学
那段时间外,他始终跟着朱四。小六子做事机灵,说话乖巧,很讨人喜欢,唯一的
毛病就是好赌麻将,常常背着朱四玩几把,但并未出过大格。

    有事吗?朱四问道。

    听说抓到了日本奸细。小六子说。

    日本奸细?

    是的,吴参事和马团长一大早就来了。小六子接着又说,眼下正在县府等你
哩。

    哦,朱四颇感意外地扬了扬眉毛,旋即把手中的剑递给小六子,匆匆赶回县
府。

    客厅里,县府参事吴仲荣和马老五已经等候在那里了,朱四一到就立即谈起了
情况。马老五报告说,他昨晚带队巡逻,至青龙山一切正常。就在打算掉头返回
时,山脚拐弯处偶然闪出的几丝火星——后来得知是脚夫打火镰所致——引起了巡
逻队的注意,接着又听见隐隐的有人声传来。他当即派人上去搜索,结果就发现了
四个可疑的人。那些人惊慌失措,试图躲避,但已避之不及。巡逻队很快抓住了他
们。

    马老五说,后来经过讯问得知,这四人中有两个是日本人,另两个是临时雇来
的脚夫。两个日本人自称他们是受聘于大远东探矿公司,来此地探矿的,可他们的
形迹却鬼鬼祟祟,十分可疑,于是他决定把他们带回城里。然而出于某种顾虑,他
没有像对待其他人犯那样把他们捆绑起来,以至于在押解途中让其中一个日本人逃
掉了。

    那个逃掉的日本人名叫高田利雄,马老五解释说,当时他们正经过一处陡坡,
这个叫高田的家伙突然发起袭击,挥拳击倒了两个团兵。接着,他用日本话大声喊
了一句什么,另一个日本人便也乘乱推倒守卫。这之后他们就一齐撒腿跑起来。由
于事发突然,巡逻队乱了一阵才开始追赶。所幸的是,日本人慌不择路,在黑暗中
很快迷失了方向,不久他们就跑到绝路上去了,一个十多米高的悬崖拦住了他们的
去路,而崖下则是滔滔的大流河。巡逻队围上去时,那个叫高田的日本人便毫不犹
豫地跳了下去,而另一个却害怕了,被重新抓获。这个被抓住的是高田的译员,马
老五补充说,他供认他的名字叫藤原江。

    朱四很仔细认真地听着。在马老五报告过程中,他除了偶尔插问几句外,便不
停地抽着烟卷。

    马老五讲完后,吴仲荣开始发表看法了。他说,马团长回来后,立即打电话把
他叫去了。他们一起审讯了藤原江以及那两个脚夫。他分析说,他们完全有理由认
为这两个日本人就是奸细。根据有三:其一,如果是探矿,可以磊落正大地进行,
不必偷偷摸摸。而他们放着大路不走,偏要翻越青龙山,且在夜深人静之时,这就
不能不叫人生疑。其二,巡逻队押送他们回城时,他们为何要逃跑呢?这也说明他
们心中有鬼。最后一点,尤为严重,吴参事强调说,他们身上搜出的大量照片以及
图纸来看,都与探矿无关,而涉及到我军之驻防。说着,就把那些照片和图纸摊开
来,一一摆到桌面上。

    朱四俯下身默默地检视着,骨子里便感到一股股凉气直往上蹿。起先他对抓住
的是否是日本奸细,心里还存有疑虑,但现在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他是学陆军出
身,这些照片和图纸意味着什么,比别人更清楚。种种迹象表明,这些照片、图纸
都是在松县一带拍摄和绘制的,而那里正是国军新编第158师驻扎之地。

    朱四上任后不久曾去松县拜访过一次。他是持舅舅的信函去的。158师师长鲁大
田过去是舅舅的学生,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朱四,并领着他四处看了看,因此对那里
的地形朱四也大致了解。可以说,这些照片和图纸涉及那一带所有的兵力部署、防
御工事以及火力配备的详细情况,就连海拔高度也在图纸上准确地标了出来。其细
致和精确程度,一看便知系行家所为。朱四感到问题严重了,他抚着下巴,脑子飞
快地转动起来。

    民国十九年正是日军大举侵华的前夜,五湖的局势紧张而微妙。在朱四上任
前,距城七十余里的丰岩煤矿曾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塌方事件。该矿是由日本大远东
探矿公司兴建的,董事长叫尾崎一郎。此人曾在日本海军做过军官,参加过甲午战
争,为人傲慢,蛮横无理。那次塌方中国矿工死伤人数达二百多人,是一次极其重
大的恶性事故。事件发生后,尾崎一边掩盖真相,一边援引该公司的所谓条例,拒
绝支付赔偿金,一时间,舆论哗然,民情激愤,后来终于导致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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