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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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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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交给158师?

    是的。

    朱四仍然摇头。他说,这不成了公然抗旨吗?

    那你说咋办?吴仲荣有些急了。

    朱四说,让我再想想,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6

    经过一夜艰难的考虑,最后的选择终于做出了:朱四决定还是把日本人交出
去。

    吴仲荣事先考虑过了种种可能,但这却是最坏的,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那
天离开县府时,他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朱四患得患失的态度就像一块生面疙瘩
者在他的心窝里,使他吐不出咽不下。出了县府大门,他就把马老五拉到一连嘀咕
了半天。他首先晓以利害。吴仲荣说,老五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到底,咱
可都是中国人。这事不比其他,无论如何,咱都要对得住良心,对得住家乡父老,
不能让人在背后戳咱脊梁骨啊。我看县长的态度现在有些动摇了。咱俩可千万要坚
决。接着他又说,我已作好了准备,不行就辞职,求个清白。

    马老五连连点头,他一拍胸腔子,爽快地说,吴参事,这没啥说的,我老五你
还不了解吗?虽是个粗人,但啥事该做,啥事不该做,心里一本清帐。他要交人,
老子就去他球的,不给龟孙子卖命了。

    可吴仲荣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事情却完全改变了,就连昨天还直朝他拍胸脯
的马老五也自食其言,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许多年后,只要吴仲荣回想起那天早晨
的情景,就有一种坠入云雾飘飘忽忽的感觉。直到如今,许多事情仍令他疑团重
重,百思不解。

    应该说那是一个令人烦躁的阴晦暖昧的早晨,吴仲荣赶到县府时,天才蒙蒙
亮。由于心里装着事,他一夜未能入眠。到了后半夜实在躺不住了,他便披衣下
订,在书房是枯坐达旦。等到天色刚有些泛白,他就按捺不住地动身去了县府。深
秋的指晓,寒气已有些逼人了,青石路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露水,湿漉漉的,五湖
城还处在夜晚的宁静之中。吴仲荣扰紧了衣服,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这条路他已
经走了十几年了,路边上的第一座房子、第一家店铺,甚至路旁的每一棵树、路面
上的每块石块,他都太熟悉了。吴仲荣自到县府供职以来,县长已先后换过四任,
但不论哪任县长都很倚重他,故有人称他为四朝元老。吴仲荣才干过人,办事稳
妥,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且直道正言,敢说敢当,在五湖口碑极佳,有很高的威
望。朱四到任后,吴仲宽松起先冷眼旁观,后来便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觉得这位新
来的县长锐意新政,与众不同,于是尽心辅佐,尤其是在朱四进行的大改组中,他
更是全力支持,因而两人的关系始终是和谐而融洽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朱四
却让他有些担心了。

    夜色的迷蒙和昏暗在清冷的晨光中逐渐淡去了,远远看去县府门前冷冷清清
的,大门紧闭,只有卫兵的影子在门前来回游动着。县府所在地曾是前清的知县衙
门,民国改制,知县改县长,但办公地点却没变。不过,院内的格局已进行了改
造,前院的知县大堂和周围的房屋被改成了公事房,而后院则辟为历任县长的下榻
之处。卫兵为吴仲荣开了门,他便熟门熟路地径直朝后院走去。

    后院不大,显得很幽静。四周的院墙上爬满了茂盛的爬山虎,园子里种着一些
花草竹木,一条用碎石铺成的小路从院中穿过,通向一排青砖青瓦的平房,那里就
是朱四的住处。小六子正立在井边,一边打哈欠一边往上提水。吴仲荣问,县长起
床了吗?小六子说,早起了,正在书房里和马团长谈事哩。

    马团长?吴仲荣说,马团长已经来了?

    早来了,小六子说。

    吴仲荣哦了一声,略感意外,但并未往心里去,他快步走向了朱四的书房,这
里是他经常约人谈话的地方。书房的门此刻紧紧关闭着,里面依稀有谈话声传出
来,声音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吴仲荣敲了敲门,声音便蓦然停下了。

    谁?是朱四的声音。

    是我,吴仲荣。

    屋里突然静下去了。吴仲荣感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慢慢打开来。开门的是马
老五,他满脸倦容,神色异常,看见吴仲荣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屋子里烟雾
腾腾,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桌上、地上到处落满了烟灰,看得出他们的谈话已经
进行很长时间了。朱四背光坐在书桌旁,在灯光的暗影下,他脸色灰黄,眼睛充满
血丝,好像彻夜未眠。吴仲荣进屋后,他们的谈话就不再进行了,仿佛有什么事瞒
着吴仲荣似的。这不禁又一次使吴仲荣感到意外。

    哦,你来得正好,朱四看了吴仲荣一眼,招呼他坐下来。接着,他轻轻咳了两
声,有些不大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他说,我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嘛,还是按
省里说的办吧。

    这就是说,你要放人?

    朱四没有否认,吴仲荣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盯着朱四又问了一句,你要把日
本奸细交出去?

    朱四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吴仲荣的问题,他避开对方的目光,凶狠地抽着烟,直
到把一支烟抽完了,才抬起头来。只好如此了,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接着又挥了一
下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他说,我并不想这样做,但我不能不考虑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吴仲荣终于忍耐不住,失声叫起来,他说,他们是日本奸
细,还有什么比放了他们更严重的后果?见朱四不说话,吴仲荣的情绪更加激愤
了,他尖锐地指出日本派奸细收集情报,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一旦放虎归山,后患
必然无穷。卖国之罪,千夫所指,情理不容。他越说越激动,竟从椅子上跳了起
来,声音尖厉,高亢,已顾及不到言辞的分寸。这是背叛,他大声说,这就是对国
家的背叛。

    吴仲荣激烈的言辞似乎并没有触动朱四,他仍然一言不发,埋头抽着烟。吴仲
荣急了,他猛然转向马老五,试图寻求支持,但马老五的目光却躲闪着避开了。

    马团长,吴仲荣叫着,你为啥不说话?

    我,我说啥呢?马老五支支吾吾地咕哝了一句,他偷偷地瞟了一下朱四,又用
骨节粗大的手巴掌摸了摸脸颊,脸上的表情闪闪烁烁,一副暖昧的样子。

    你究竟是同意,还是反对?吴仲荣明确地问道。

    我说啥呢?马老五尴尬地朝吴仲荣笑了一下,他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的脚尖,
然后含混其词地回答,县长都决定了,我还能说个啥?

    马老五的态度不仅使吴仲荣彻底失望了,而且也使他猛然省悟过来。圈套,他
在心里对自己说,所有的一切在这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他感到自己被出卖了,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顷刻间油然而生,以至于连说话的力气
也没有了。

    吴参事,马老五看到吴仲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好像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张了张嘴巴刚想解释几句,吴仲荣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了,他转过脸去,你什么都别说了。

    马老五被尴尬地晾在一边,朱四也一时无语,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显得沉
闷而压抑。

    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朱四走出去接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又踅回来。他说,
是黄厅长的电话,省里已经通知日方,他们今天就来接人。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吴
仲荣,语调尽可能和缓地说,吴参事,我知道你想不通,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
事已至此,只有照省里的办了。

    吴仲荣这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这是失望之后的平静,心如死灰。沉默了几
分钟,屋子里静极了。吴仲荣从口袋里掏出办公室的钥匙,放到桌上,他说,我没
什么好说的了。他缓缓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我会
让人把辞呈送来的,他看着朱四,用很坚决的口气这样说。


                            7

    日本人的汽车在当天下午四时左右便抵达了县府。上午,省署正式通知日本驻
省商务代办,五湖方面已决定无条件放人。然后,代办便电达丰岩大远东探矿公
司。再然后,该公司便与五湖县府就具体细节进行了磋商,并约定接人时间为当天
下午。大远东公司董事长尾崎一郎在事发不久,为了向省署施加压力,已亲赴省城
交涉,此时人尚在省城未归。按照他的意见,接人的事最好等他回去后再作安排。
他在电话里说,他已买好船票,明日即可赶回。但性急的高田却等不及了,擅自决
定当天下午就去五湖接人。中午吃过饭,他就迫不及待地催促上路了。

    按汽车的正常时速,丰岩至五湖一般两个多小时即可到达。可上路不久,天就
下起雨来,加上多是山路,路况不佳,高田他们到达五湖时,便比原计划晚了一个
多小时。

    交人地点就设在县府会议室里,朱四和一些官员们早已等候在那里了。一直在
关注这件事的几家报纸也派出了访员。有人曾向朱四建议,此事不宜声张,还是悄
悄了结为好,但朱四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居然置之不理,就连那些无孔不入的报纸
访员们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顺利地进入了会场。但细心的入可能注意到了,吴仲
荣和马老五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出席。仪式临时指派县教育局长——一个迂腐的老
好人——出面主持。藤原江被从关押处带到了会议室。在得知即将获释的消息时,
他起先还将信将疑,及至看到高田一行后,他那多日来担惊受怕的带着病态的苍白
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交接仪式进行得简短而压抑。主持人无精打采地咕噜了几
句之后,就请朱四发言。朱四简叙了事情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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