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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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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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老太。山秀到剧团看老太的时候,每次都不会空手去,每次都要买点街面上的
新鲜东西提了去。什么新鲜果子出世了她就买什么。她买了鲜,让小贩们给她精精
致致地用尼龙袋儿装好,提着来到老太住的地方看老太。山秀想着去看老太,走着
走着,真的就到了老太住的地方。老太住在古色古香的儒学巷里,还是青石板白石
板的路,两边是木格子的窗户,高大的青砖贯斗老房子,屋面长满了瓦松,是春天
了,屋面上的瓦松们有着呢。山秀仰头望着那些瓦松,心里又涌上了感动,心想这
些瓦松们好狠呀!吸些尘土喝点露水,竟活了几千几百年,不死,春天了就活过来
就绿叶儿哩!县城里就剩下这一片老房子了。要是不有个儒学巷,要是国家不保护
文物,这一片老房子怕早就拆了盖了高楼,那人就不晓得有历史了。老太就住在这
条巷子里。巷子走尽了,就有一个老戏台。戏台上立着斗拱飞檐的老屋,一进两
重,像庙。老太就住在里头的一间屋子里。隔壁就是儒学,从巷子朝外头看,可以
看得到儒学高耸的红墙。山秀看着窗子开着,她就要看见她思念的老太了。山秀想
到这里,就有想哭的感觉。路边有条狗在啃人丢的骨头,吭吭哧哧地响。把山秀啃
醒了。山秀见自己空着两只手,摇头傻笑了。山秀哇山秀,你这是到哪里去?你空
着两只手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你这不是惹老太伤心嘛?山秀鼻子一酸,转身朝回
走。

    山秀酸酸地想,现在毛巾厂算是折腾垮了,开始还有毛巾发,现在连毛巾也没
得发的了。山秀想她一生倒楣的事怕是全让她撞上了。十二岁从大山里头出来,跟
老太学演小旦,吃了不少的苦,刚演熟了,也演红了,心想总算有了出头之日,结
了婚有了家和孩子,这辈子算安稳了吧!剧团却忽然要改革了,老戏没有人看。剧
团的领导就把楚剧团改成了文工团,把一个团分做两个演出队,下乡演出,演什么
呢?让女孩子们脱光穿三角裤衩儿,让男孩子们头上扎上红布条儿穿紧身裤,上台
演现代歌舞。她们三十多岁在台上正经八两演了二十多年楚剧的人,适应不了那一
套。剧团领导就请示县领导动员她们改行。县领导来剧团做她们的工作,那时候县
里的企业还红火,县领导说你们年纪大了改行是迟早的事,只要你们愿意改行县里
的企业随你们选你们愿到哪个厂去都行。那时候县毛巾厂最红火,产品都打到国际
市场上去了,许多县领导的家属都往里钻。山秀就报名要到县毛巾厂去。县领导答
应了她的要求。县领导就替她办了手续。她就到了县毛巾厂当了一个工人。她练了
功的,手巧心灵,织毛巾的活很快就学会了,成了熟练工。厂领导要让她当一个车
间的主任。那时候产品俏,经常有班加,奖金又高,有的时候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她
一人就拿一千多块,乐得她合不拢嘴,索性把在剧团当电工的男人功夫也办到了毛
巾厂。毛巾厂里不缺电工,厂领导就安排功夫当保卫股长。当保卫股长那时也是肥
缺儿,发全套的服装还带三个人是个官。那时候山秀就想她的祖坟冒青烟了,以后
的日子还用人去愁吗?哪知好景又不长,厂里由于管理不善,厂领导一味冒进盲目
扩大项目,被人一下子骗去了五百万。厂里经济状况一蹶不振,就换厂长。新厂长
当了两年,厂里一天比一天垮,而他家却竖起了三层五联的小洋楼。厂长又换了。
新任厂长倒是个好人,却焦头烂额无力回天。开始能给工人发毛巾当工资,后来毛
巾发完没得发的了。留一个厂的机构在厂里,给工人放长假,让工人在家里耐心地
等复工的通知。山秀攥着手心的两块钱,踏着儒学巷的青石板白石板朝转走。太阳
从东边升了起来,洒在她的影子上,山秀低头看着想着心里就格外地不好受。学演
戏的时候,老太教她唱喜剧想高兴的事唱悲剧想伤心的事。山秀想今日里要是唱悲
戏最好。要是唱悲戏,她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它一场。不演戏她就不能哭。青天白
日的,又没死个人,哭什么?山秀擦了一把眼睛,想着笑了起来,人家县城里现在
死了人,也是不大哭的,不像你大山里头的乡风。山秀在县城里住了二十多年,家
里经济好的时候,她觉得她好像是个城里的人,家里经济不好的时候,她总觉得她
只个影子住在城里,她是客样的,她的魂还在大山里头生她养她的山沟沟里。什么
时候我才活出一个城里人来呢?山秀又叹了一口气。

    山秀往南门走的时候,街旁边有一个拖板车的后生叫喊,买荔枝,买荔枝!山
秀看那筐子里,青枝绿叶连着一个个红球儿,水灵灵的样子,心就一动,山秀只听
说过荔枝,往年县城里没人卖过这东西。现在可好,天南海北的东西都有卖的,只
怕你没得钱。看见了荔枝,山秀又想起了住在戏台上的老太。老太出门不多,一定
不晓得县城里有这东西卖。她要是买了这东西去看老太,老太那不高兴死了才怪。
老太一生就爱雅东西。

    山秀攥着手心里的两块钱,问那后生好多钱一斤?后生说,一张钱一斤。山秀
说,一块一斤是吧?后生一笑,说,大姐,大一张是一百块呀!山秀说,一百块钱
一斤鬼要你的!后生说,所以就小一张十块一斤(口沙)!山秀手心里就捏出了汗。
后生说,大姐想买,便宜一点。山秀心里乱极了。山秀演戏的出身,心里乱脸上忍
得住。山秀对那个后生说,鬼要你便宜!又不是吃这东西当顿。这东西那年我到海
南去演出吃得多。后生说,大姐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做细伢穿破裆裤的时候
看过你唱的戏。我晓得你是红角儿见过大世面见过雅东西不在乎这东西。山秀鼻子
一酸,眼泪差点儿就要掉下来。心想我一个山里的姑娘就是在县城演了几年的戏过
了几年的日子,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哪里见过这东西?山秀一只手攥着手心的两
块钱,弯下腰去一只手在筐子里捡了一串荔枝,数数连枝带叶一共八颗,放在秤盘
里,让后生称。后生称了,对山秀说,刚好三两,三八两块四角。山秀说,我只有
两块钱的散钱。后生说,总共只有两块四角钱的生意,一下子让四角,我蚀了本。
山秀说,要不你拧一颗下去。后生望着山秀笑,说,大姐,我看你数了的,刚好
八颗,八颗发财的数儿。我要是拧一颗下来了,那不就七颗,多不好。算了,我愿
意在你面前蚀一回本。你拿去。山秀把攥在手心里的两块钱拿出来扯平整了,递给
后生。后生接了钱,把钱拿在手中看,对山秀说,大姐,你这两块钱是在哪里捡
的,尽是水。山秀气了,问后生,是钱(口沙)?后生说,我又没说不是钱。山秀
说,你要不要?后生说,我又没说不要。大姐你心情不好,肯定与你老板吵了架
的。山秀说,你做你的生意,哪来的这些活?你用个尼龙袋子把我买的装好。后生
说,八颗荔枝还要装(口沙)?山秀说,当然要装。后生笑着说,那就装。做你的生
意划不来又去了一角。后生扯个尼龙袋子把山秀买的八颗荔枝装了。尼龙袋儿是绿
的,透明,那串荔枝青枝绿叶就像是活的。山秀看了心情好了一点儿。山秀接了,
提着,扭头就走。那后生对山秀说,大姐,走好。什么时候再看你演的戏?山秀听
了这话泪就下来了。心想今天原本就不该买这荔枝。她觉得她的五脏六腑被这个后
生看干净了。无钱的味儿真不好受。要是山秀有钱,这后生敢把你山秀不当人吗?
有钱我山秀晓得大方的。买它十斤八斤的,他保险不敢说这些三七听二八听的风凉
话。山秀又一想,也真是奇怪了,他怎么晓得我就无钱呢?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照
在商场的蓝色玻璃上,映人的影子、山秀看到玻璃里映出的她来,不施粉脂,穿着
一双浅口布鞋儿,急急地走。你还看不出?山秀哇,你像个有钱人吗?不像个有钱
人你怨谁?你怨人家有用吗?怨你自己呀!山秀。

    山秀提着荔枝朝儒学巷里走,去看老太。这时候几个买菜的妇女从她身边过。
山秀突然想起自己又犯傻,两块钱买了这八颗荔枝,那今天吃什么菜?自己和丈夫
好说,女儿上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女儿本身又瘦,像个豆芽菜儿,人家十五六
岁的女儿,团头大脸的胸脯挺老高了,自己女儿的胸脯像块搓衣板。就怪那个卖荔
枝的后生鬼叫鬼叫的。山秀想急了。想急了山秀就对自己说,你这女人就爱悔,有
什么可悔的?不就是一天的莱吗?一天吃了山珍海味你那女儿也壮不起来的。咸菜
咽一天,日子不就过去了?今天晚上功夫的生意不兴好些?明天再买点荤补你那宝
贝女儿。多时没有去看老太了,今天碰上鲜荔枝,买了八颗送给老太,老太肯定高
兴。山秀想到这里,心情就舒畅了,觉得今天的荔枝买得到底不冤。

    山秀提着鲜荔枝上了古戏台长满青苔的石阶,青苔好绿,绿得人想蹲下去摸一
把。山秀在县城里住久了,就爱青苔,青苔的菌丝儿死不了,春天随雨设在水泥路
上,过不了几天,你就看到像没了绿颜色,人的脚不踏它就长绿了,绿成了一地。
山秀敲门,门打开了。老太站在门里笑,说,我听见脚步声就晓得是你来了。山秀
扬着手里的荔枝对老太说,你看我给带什么来了?山秀与云仙老太感情浓得两人见
面了,女儿不叫娘叫娘,娘不叫女儿叫女儿。老太眼睛一亮,说,我的个天,这不
是荔枝吗?你是哪里弄来的?山秀说,我在街上看到有卖的,就给你买来了。老太
非常感动,说,我快五十年没吃这东西了。山秀就把荔枝从尼龙袋子里提出来。老
太双手捧着,放在瓷盘子里,剥一颗放进嘴里,品得满脸都是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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