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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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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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太熟悉了.那正是器重朝思暮想的声音。器重那时候一下子认出了山秀。山秀看
见了器重,看见器重认出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叫了一声,娘,摇晃了几下,昏
了过去。


    天下了场小雨,山秀找块洁净的尼龙布出来,那块尼龙布是翠绿的,上面有点
点的花儿。山秀把那块尼龙布叠好,在成四方的小块儿放在口袋里装好。山秀把器
重约到马鞭草铺得很好的河堤上,雨后,马鞭草上尽是泪似的水珠儿。柳绿堤深,
夜静,四周无人。山秀对器重说,我对不起你。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给
我的钱我交了厂里的集资。山秀就在河堤的马鞭草上铺开了那块翠绿的尼龙布;器
重说,不,我器重难道要的就是这吗?山秀说,你要什么?器重对山秀说,我要什
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要的是化了妆的你啊。山秀说,那不是我。器重说,那是
你。山秀的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说,那不是我。器重咬紧牙说,那才是你。山秀
说,那个我,我现在没有了。器重哈哈一笑,那你为何还要这样做?器重仰天长叹
一声,说,天啦,我器重断得出古书的真伪,识得古陶片,不管什么的古书和陶片
到了我的眼睛前,我看得出是哪个年代的,为何独独看不透一张脸?器重离开山
秀,一路哈哈在笑。

    接下来山秀暗地里为器重介绍对象。山秀把剧团里漂亮的女孩子介绍给器重。
器重一见那些浓妆艳抹的脸,就神经质了,嚷,出去,出去,给我出去!弄得山秀
心都碎了。山秀对器重说,好兄弟,你要什么样的?器重说,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个
不化妆的来?山秀说,现在不化妆的女孩子哪还有?器重哭了,说,那我就终身不
娶了。器重从那以后,就得了精神病。

    器重的表哥咽不下这口气,说,我怕她?笑话。器重的表哥找到弘正律师事务
所的弘正律师打官司。弘正律师见有人来打官司,就作笔录。弘正律师问器重的表
哥,她收了你表弟的钱?器重的表哥说,收了。弘正律师问,收了多少?器重的表
哥说,我借了他二千块,只剩五百。她骗了我表弟一千五。弘正律师问,你表弟同
她发生关系没有?器重的表哥说,那个鸟苕东西,人家把他操,他不。弘正律师
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你表弟同她发生了关系,就可以定她卖淫罪。他没操
她?这就不好办。器重的表哥说,那你想个办法。弘正律师说,这想到个什么办
法,关键是定不倒她的罪。一个去跳舞,一个陪了跳;一个愿给钱,一个愿收;这
可视为合法的劳动报酬。器重的表哥见红道走不通,就走黑道。器重的表哥带着剖
西瓜的刀,来到山秀的家,敲开门,把手里的刀一横,对山秀说,你认得我不?山
秀说,我不认识你。器重的表哥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八个荔枝
吗?你借了我表弟的一千五百块钱,那是我借给他的,你拿出还给我!山秀吓得直
哆嗦。功夫见器重的表哥手里拿着刀,就笑,说,兄弟,是不是想练练?你把我看
清楚。你看我是谁?不就是刀吗?假的我在台上练的不少,早就想练下真的。今天
就麻烦你陪我练下真把子。功夫就怒目圆睁把坐的椅子抄起来了。这时候老太拄着
棍子来了。老太在门外轻声说,你们干什么啊?不就是一千五百块钱吗?都放下!
我给你准备好了。山秀叫了一声,娘!

    几天后,器重收到了一张一千五百元的汇单。一老太在古戏台上的古屋的床上
平静地去了。桌上放着她给山秀的遗言:我原想不错,但还是想错了。我把我年轻
时赚来的最后的一只金戒指卖了。我原靠它打发我剩下的日子。现在我把日子让给
你们。桌上洁白的盘子里放着老太没嚼完的几颗枯蚕豆。


    深夜的时候,得了精神病的器重手里舞着老太给他的那张汇单,在开发区山秀
住的楼下,唱叫做《飞天》的那首歌:如果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你等待的
一个个轮回。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千千般般,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花里飞。
嘿。大漠的落日下,那吹荒的是谁?愿岁月剥去红唇,无奈伤痛累累。荒凉的古堡
中,是谁反弹着琵琶?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如果是岁月看花,花也碎。
流砂泥砂满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去缘如水。功夫叫了起来,把那个疯
子赶走!山秀拿了把剪子捏在手里,对功夫说,你敢?你去赶他试试?功夫流着泪
对山秀说,秀,你晓得我不敢。

    就是在那天夜里,毛巾厂的试产的气笛在深夜里响了。听到汽笛响,山秀赤着
脚一口气跑到了七楼楼顶上。功夫跟着山秀后面追,追到楼顶上,功夫一把抱住了
山秀。山秀在功夫的怀里颤抖着,满脸的泪一个劲地淌。山秀说,好了,好了,天
亮了!天亮了我就到厂里去上班啊!

    器重的《飞天》仍在楼下不歇地唱。早醒的县城,躁动起来了。去汉口汉正街
进货的生意人,掮着空包纷纷地赶带空调的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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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赋得永久的悔

                          作者:季羡林

    题目是韩小蕙小姐出的,所以名之曰“赋得”。但文章是我心甘情愿作的,所
以不是八股。我为什麽心甘情愿作这样一篇文章呢?一言以蔽之,题目出得好,不
但实获我心,而且先获我心:我早就想写这样一篇东西了。

    我己经到了望九之年。在过去的七八十年中,从乡下到城里;从国内到国外;
从小学、中学、大学到洋研究院;从“志於学”到超过“从心所欲不逾矩”,曲曲
折折,坎坎坷坷,既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既经过“山重水复疑无路”,
又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喜悦与忧伤并驾,失望与希望齐飞,我的经历可谓多
矣。要讲後悔之事,那是俯拾皆是。要选其中最深切、最真实、最难忘的悔,也就
是永久的悔,那也是唾手可得,因为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心。

    我这永久的悔就是:不该离开故乡,离开母亲。

    我出生在鲁西北一个极端贫困的村庄里。我祖父母早亡,留下了我父亲等兄弟
三个,孤苦伶盯,无依无靠。最小的叔叔送了人。我父亲和九叔背井离乡,盲流到
济南去谋生。此时他俩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必然是经过千
辛万苦,九叔在济南落住了脚。於是我父亲就回到了故乡,说是农民,但又无日可
耕。又必然是经过千辛万苦,九叔从济南有时寄点钱回家,父亲赖以生活。不知怎
麽一来,竟然寻上了媳妇,她就是我的母亲。

    後来我听说,我们家确实也阔过一阵。大概在清末民初,九叔在东三省用口袋
里剩下的最後五角钱,买了十分之一的湖北水灾奖券,中了奖。兄弟俩商量,要“
富贵而归故乡”,回家扬一下眉,吐一下气。於是把钱运回家,九叔仍然留在城里,
乡里的事由父亲一手张罗。他用荒唐离奇的价钱,买了砖瓦,盖了房子。又用荒唐
离奇的价钱,置了一块带一口水井的田地。一时兴会淋漓,真正扬眉吐气了。可惜
好景不长,我父亲又用荒唐离奇的方式,仿佛宋江一祥,豁达大度,招待四方朋友。
转瞬间,盖成的瓦房又拆了卖砖、卖瓦。有水井的田地也改变了主人。全家又回归
到原来的信况。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降生到人间来的。

    母亲当然亲身经历了这个巨大的变化。可惜,当我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我
只有几岁,告诉我,我也不懂。所以,我们家这一次陡然上升,又陡然下降,只仅
是昙花一现,我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谜了。

    家里日子是怎样过的,我年龄太小,说不清楚。反正吃得极坏,这个我是懂得
的。按照当时的标准,吃“白的”(指麦子面)最高,其次是吃小米面或棒子面饼子
(黄的),最次是吃红高粱饼子,颜色是红的,像猪肝一样。“白的”与我们家无缘。
“黄的”与我们缘分也不大。终日为伍者只有“红的”。这“红的”又苦又涩,真
是难以下咽。但不吃又害饿,我真有点谈“红”色变了。

    但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办法。我祖父的堂兄是一个举人,他的夫人我喊她
奶奶。他们这一支是有钱有地的。虽然举人死了,但我这一位大奶奶仍然建在。家
境依然很好。她的亲孙子早亡,所以把全部的钟爱都倾注到我身上来。她是整个官
庄能够吃“白的”的仅有的几个人之一。她不但自己吃,而且每天都给我留出半个
或者四分之一个白面馍馍来。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立即跳下炕跑到大奶奶跟前,清
脆甜美地喊上一声:“奶奶!”她立即笑得合不上嘴,把手缩回到肥大的袖子,从
口袋里打出一小块馍馍,递给我,这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此外,我也偶尔能够吃一点“白的”,这是我自己用劳动换来的。一到夏天麦
收季节,我们家根本没有什麽麦子可收。对门住的宁家大婶子和大姑她们家也穷
得够呛就带我到本村或外村富人的地里去“拾麦子”。所谓“拾麦子”就是别家
的长工割过麦子,总还会剩下那麽一点点麦穗,这些都是不值得一捡的,我们这些
穷人就来“拾”。因为乘下的决不会多,我们拾上半天,也不过拾半篮子。然而对
我们来说,这己经是如获至宝了。一定是大婶和大姑对我特别照顾。一个四五岁、
五六岁的孩子,拾上一个夏天,也能拾上十斤八斤麦粒。这些都是母亲亲手搓出来
的。为了对我加以奖励,麦季过後,母亲便把麦子磨成面。蒸成馍馍;或贴成白面
饼子,让我解馋。我於是就大块朵颐了。

    记得有一年,我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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