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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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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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不能说不是,我没敢再讲什么,等陈书记把该讲的都讲完,我就赶紧告辞了。 
  当文书是要转干的,现在人的想法,一个工人能转干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可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厂院里的我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当时我在厂里最崇拜的人不是厂长不是分厂厂长也不是陈书记,我最崇拜的人是八级工匠许师傅,瞧人家许师傅多风光呀,别人会干的活他会干,别人不会干的活他也会干,他是全厂的技术权威呢!这权威可不是开玩笑得来的称号,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谁不服气呀?我就不止一次看到过,当一些厂级领导在街上碰见许师傅时,都会紧跑几步,主动上前来打招呼。我的志向就是想做一个像许师傅一样受人尊重的能工巧匠。 
  我走得很慢,我感觉心里空空的,我甚至听到了脸上的汗珠落在身上的声音。我没有直接回班组,而是走着走着拐了一个弯,拐到了化学分厂的化验室。我把一张汗津津的脸贴在窗玻璃上,然后用手指尖轻轻敲了几下玻璃,就把穿着白大褂的王惠杰从一大堆穿白大褂的女工中分捡了出来。 
  王惠杰一出屋子就埋怨道,有什么事不能下班以后说,这个时候来叫人多难为情呀! 
  要是一般的事我就不找你了。我一边用胳膊擦脸上的汗一边说,可这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对你也不能说不重要,你早晚会嫁给我,对我重要的事怎么能对你不重要呢? 
  你说话怎么这样嗦呀?王惠杰说。 
  是这么回事,我们分厂的陈书记要调我到分厂去当文书。我说到这儿看见炎炎的日光正好照在王惠杰的脸上,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就赶紧把她拉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这才又说,你说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王惠杰想了想说,我看还是不去好,一个文书整天写写算算的能有多大出息,有手艺吃遍天下,我看还是当工人好。 
  可是,陈书记说这是组织决定的,叫我无条件服从呢!我叹了口气说。 
  王惠杰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说那你还问我行不行有什么用,你这不是拿我开涮吗?我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我拿谁开涮也不敢拿你开涮呀,你是谁呀?是我未来的老婆。我来找你,真的是讨主意来的。王惠杰说我又不是诸葛亮,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我说在我眼里你比诸葛亮还诸葛亮。王惠杰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说凭你的智慧呀,就说我和李贵斌较力,没你的智慧哪有我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份儿。王惠杰嗔道,这难道还成我的话柄了?我连连摇头,说你别挑字眼儿,赶紧开动脑筋,想主意要紧。 
  就在我和王惠杰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玻璃窗上贴着一排胖胖瘦瘦丑丑俊俊的脸,好在王惠杰并没有察觉这些脸的存在,她真的像一个智者那样绕着这棵老树踱起步来,踱了三圈,主意就像小鸟似的飞来了。她说让你报到你就报到,这样就不能落个不服从分配的罪名。办法要用在你做文书之后,文书嘛,总得让你写东西,一写你就把它写砸,不出几次,你想赖着不走都不行。 
  好主意!我脱口而出。 
  旋即我又灰了脸,喃喃说,这是不是欺骗组织呀? 
  要说欺骗,也是善意的欺骗,凡事都要看结果,把你刷下来,兴许会有更适合做干部的人去做干部,这也是对组织有利的事情嘛!王惠杰说。 
  我觉得王惠杰说得不无道理,就释然了。临走的时候我又望了一下玻璃窗那边,我的心已经变得和那一排笑脸一样灿烂起来。 
   
  三 
   
  你听我讲,我只在分厂做了半个月的文书就被送回了原班组。在这半个月里,我一共写了三篇稿件,一篇是季度生产总结,一篇是庆祝党中央拨乱反正的宣传稿,一篇则是分厂领导班子的决心书。这三篇稿件均不同程度地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错误,比如词不达意,用身体矍铄来形容二十几岁的青年突击队队长,用狐假虎威来赞扬前去慰问生产一线工人们的文艺宣传队员等等。陈书记一边用手颠着我的文章,一边歪着头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表现一定令他非常失望。 
  你以前写的宣传稿我也看过,那水平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呀?陈书记说。 
  陈书记,我就跟您坦白了吧。我做出一付苦相说,我被借调宣传科那个月正好我的一位表哥住在我们家,那时候我的东西都是表哥帮着写的,现在没了表哥,当然也就写不出那样的文章了。 
  我看见陈书记被我气得直噎脖,过了好一会儿才怒吼了一声,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从哪来的就滚回哪去。我憋住得意问,这是真的?陈书记紫涨着脸,说当然是真的,办公室怎么能用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呢? 
  我重返班组后,陈书记把李贵斌调进了办公室。 
  不久,厂里发生了一件对我的一生都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了不让许师傅高超的手艺失传,厂里决定以组织的名义给许师傅挑选高徒,名额是三个,候选人则是十个。我被所在班组推荐,荣幸地成为了这十个候选人中的一员。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当名单报到分厂的时候,我的名字却被陈书记给划掉了。 
  我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一样闯进了陈书记的办公室,我觉得那扇木门不是被我推开的,而是火把它烧开的,我甚至听到了木板燃烧时发出的那种辟辟剥剥的炸响。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陈书记被我吓了一跳,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我身上的热度,他还像怕被火星儿溅着似的将身体向后仰了仰,然后用手在眼前拨了几下。 
  我是班组里的同志们推荐的,你凭什么划掉我的名字?我大声吼道。 
  因为你弄虚作假。陈书记说,文章都让别人代写,能成为技术能手吗? 
  文章是文章,手艺是手艺,这根本是两回事。我把脑袋朝前凑了凑,接着说,如果谁不把我被划掉的名字添上,我就让我的工具去碰碰他的脑袋。 
  我看见陈书记愣了一下,我想他一定知道我的工具都是些什么,它们是锤子、扳子、铁钎和刮刀,用这些东西去碰他的脑袋,任何一件都足以敲开他的脑壳。但陈书记显然并没有被我吓倒,他从椅子上跳将起来,气急败坏地冲我吼道,就是敲碎我的脑袋,我也不会填上你的名字。 
  要不是闻讯赶来的人们把我们拉开,说不定接下来的情形会糟糕到什么程度。那些天我一直坐卧不安,和陈书记吵过架后,我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成为许师傅的徒弟了,这种沮丧的感觉就像是一件非穿不可的衣服,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干活的时候我心不在焉,有好几次都上错了螺丝。晚上睡觉也是时睡时醒,睡梦中老觉得有一只硕大的笔在不停地划掉我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刮刀在刮玻璃,令人毛骨悚然。 
  我不佳的情绪显然也影响了王惠杰的情绪,我话少了,她的话就也随着我一起少了,至少有那么四五天,我们都没有感到恋爱应该带给我们的快乐。我依然向王惠杰讨过主意,她像我一样沮丧地说,你都和陈书记吵过架了,陈书记就是吃错了药,也不能再把你加上了。我有些不甘心地说,难道我真的没戏了?王惠杰说,你若想有戏,除非陈书记调出你们分厂。 
  我跟你讲,陈书记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分厂,但是事实并非如王惠杰所说,我就因此而没戏了,我的戏往后还精彩着呢!就在王惠杰说过这话后的第二天,李贵斌到班组来喊我,说陈书记叫我到办公室去见他。我以为陈书记要找我的小脚,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我要是不去呢? 
  你不去也没什么,不过你别后悔。李贵斌说。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去了,我倒不是怕了李贵斌的威胁,我只是觉得不去显得自己胆怯了。我跟在李贵斌身后走,脚步迈得像擂鼓一样十分有力。 
  我来到陈书记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抽烟,见我来了他像不好意思似的嘿嘿干笑两声,说你抽不抽烟?我说我不抽烟,你还有什么火就尽情发吧。他好像愈加不好意思起来,竟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那天都是我不好,我也是太沉不住气了,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我怎么能和工人同志吵架呢?陈书记这种表现令我十分意外,我愣住了,竟不知一时该说些什么。 
  别愣着,讲一段笑话吧,你不是最会讲笑话吗?陈书记说。 
  我——我现在讲不出来。我支支吾吾地说。 
  你先讲一段笑话让我笑,然后我会告诉你一件事让你笑。陈书记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公平呀? 
  我感觉心里开始发热,尽管陈书记划掉了我的名字,但他能用这种态度对我还是令我始料不及,我甚至有些感动。我想我也应该有一些友善的表示,于是就说,好,那我就讲一段笑话吧,不过你不笑我也没有办法,我总不能伸手去挠你的胳肢窝吧!说的是一个青年干部的婚礼,仪式快结束的时候主持人请新郎讲几句,新郎红着脸说,我衷心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我的婚礼,这对我是极大的鼓励,极大的鞭策,极大的关怀。由于我是初次结婚,缺乏经验,还希望有经验的同志多提宝贵意见,以便下次改进…… 
  我看见陈书记迟愣了片刻,片刻过后果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陈书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反思,可能真的是我错了,写文章和学技术毕竟是两回事,能学好技术的人不见得能学会写文章,同样道理,能写好文章的人也不见得能学好技术。所以,我又把你的名字添在候选人之中了。 
  我不是笑而是要哭,面对这种结果我没有理由不激动的,我真想伸出手去,把好心肠的陈书记抱起来转上几圈。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不过是一个候选人罢了。许师傅那个人你也晓得,挑剔得很。陈书记说。 
   
  四 
   
  前面我跟你讲过,这辈子最令我自豪的有两件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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