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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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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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忙,却在酒楼的楼上缝补绣花,这要是给程少甫当了媳妇,会是个不错的帮手。那天钟掌柜把程少甫请到了酒楼,将八味山珍都端了上来。木香镇的人知道,八味山珍要是都上席面的话,没有一百两银子是下不来的,这八大菜是八匹马的价钱,一般人是吃不起的。到八珍酒楼赴宴的人,席面上能上三珍两珍也就够气派了,钟掌柜请程少甫吃饭,竟这么高的规格,让程少甫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是钟掌柜让他做衣服,可是宴席过了半天,两壶酒都喝下了,钟掌柜也没说出要请他做什么衣服。程少甫就有些忍不住了,问道,钟掌柜,想让我这裁缝为您效劳什么? 
  钟掌柜说,无所求,只有所赐,我想把我姑娘赐给你,你看怎么样? 
  程少甫想了想说道,姑娘倒是好姑娘,咱这成衣铺说话的活也不少,我怕把翠花娶了,我做活时她给我搭把手,怕是唱不了尺。这样吧,我写个成衣尺寸,翠花要是唱得出来,那我就娶了。程少甫就在席面上写出了一行字:长衫四尺四寸四,纽襻配十四,卷脚缝四十,左襟贴福字,右襟连禄字,福字红,禄字绿,双线单线里稀外密。 
  钟掌柜将这字拿起来看了一遍,骂道,程罗锅子,你是他妈难为我闺女,连好人念这玩意儿嘴都得抽筋,你给我念一遍,念出岔来,你得付我今天这顿饭钱,你要是念对了,就免了饭钱,赶快给我滚蛋。 
  程少甫一口气念了两遍,无一差错。程少甫站起来要走,钟掌柜的闺女翠花来了,刚才她躲在屏风后已经听见了父亲和程少甫的对话,她夺过父亲手中的纸,看了一遍就念了起来,不过,她不是正经地念,而是唱,套的是二人转的哈哈腔,竟没有把一个字唱错。程少甫瞪大了眼睛看着翠花,一拍大腿,啥也别说了,咱娶了。 
  翠花却说,你娶俺也太容易,赶上在大道边上捡到了一个驴粪蛋子,那不行,我还得考考你呢。你这臭裁缝只懂得裁剪缝连,却不懂得绣,这是你裁缝的一大忌。要是给朝廷的宦臣做龙袍,给后宫的妃子做寝服,不绣行吗?今儿个姐姐就问你,皇上的龙袍是单绣还是双绣,如果是单绣,该用抽蚕丝,还是用朽蚕丝。世上天然的彩蚕丝有没有,产在哪里…… 
  程少甫说,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翠花说,程裁缝,我告诉你,你别把你自己当成少校,你是个狗屁,一个裁缝光会做军服,那就到了绝路。天下人穿衣无非有三种人,无忧无虑的绅士老爷,半忧半虑的生意人,整天忧虑的穷苦百姓,他们都得穿,你要是个好裁缝,就能给这三种人做出好衣服来。别以为绅士老爷的衣服难做,穷苦百姓的衣服好做,你错了。穷小子结婚,当一天新郎,他身上的绸缎衣服能让他记住一辈子,你马虎不得,做衣服也能积德,程裁缝,你知道吗?你程裁缝娶了我,你的翅膀就能硬起来,你的腰板就能直起来,因为你老婆也有一手绝活……程裁缝,娶我吧,你不会后悔的,不过,你得给我爹点订亲钱,且不说今天给你摆上这八味山珍,我爹养我二十四年,也是苦了他老人家…… 
  程少甫又端起桌上的酒碗,一口将半碗酒喝干,对钟掌柜说,翠花说了这么多话,虽然有些话我听了结结巴巴的,可是句句都在理,句句都有分量,这么好的女人我要是不娶了,那我就真是个傻×了,啥也别说了,岳父大人,明天我差人给您送来一百两银子,算是我和翠花订婚的礼金,下个月初八,咱就把事儿办了! 
  钟掌柜也把桌上的酒碗端起来,喝干了,说道,好,你送我一百两礼金,我他妈就给翠花送二百两的陪嫁! 
  …… 
  程少甫娶了翠花也真是他的福气。翠花的绣活真是不错,她的丝绣和绢绣用在衣服上也让程少甫的成衣提升了价码。程少甫不再用他的男装和军服作为绝活。 
  这年,木香镇有了变化。原来木香镇是巴彦县的属地,清末的时候,巴彦县的县衙就在巴彦县的县城。巴彦县是松花江的临江县城,由于这一年雨水大,巴彦县的江防大堤出现渗水,县城一片混乱,县衙也就搬迁了,迁到了木香镇上。由于是民国了,县衙也就不是过去朝代的县衙,也叫县政府。木香镇的地面不大,县政府选在了木香镇的西头,院落不大,却盖起了两层楼,青砖青瓦。建筑是古典建筑,但县政府却有新政府的气氛,县政府的院子里摆了许多盆花,都是木香镇人很少见过的奇花异木。县政府搬迁到木香镇,可是县长始终不露面,终于有一天县长坐着一台俄产拉达轿车来到了木香镇。县长叫郑唯一,很年轻,才三十多岁,据说在日本留过学。他的衣着打扮也与众不同,衣服很肥大,领子也大得出奇,脖子上还扎着一条鲜艳的带子。这种衣服在木香镇只有程少甫能够认出郑县长穿的是西服,扎的是领带。郑县长到木香镇还有一个示众讲话,说了许多木香镇人听不懂的话,诸如三民主义,光复中华之类。这天郑县长没穿西服,是笔挺的中山服。郑县长在木香镇的出现本来就已经让木香镇人感到很新奇了,几天以后,他的夫人又出现在木香镇的街头,就更让木香镇人觉得奇怪。这是一个很文弱的女人,脸总煞白着,涂抹着很厚的脂粉,头型翘得很高,上面插了很多东西。尤其让人们感到扎眼的是她的装束,她穿着肥大的衣服,后背上好像背着个包袱,脚上穿的鞋是木头做的,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直响。她是个日本女人,叫香谷枝子,是郑县长从东洋带回来的媳妇。
  新政府搬迁到木香镇也给木香镇带来一些商机。郑唯一是个典型的洋务派人物,他有事儿没事儿总喜欢到镇子上转悠。他支持镇上的人们做生意,还让镇上的几个大财东出钱建了许多娱乐场所,同时他还号召镇上的人们改变生活方式,尤其是穿衣戴帽要讲究,又不能有碍风化。这一天,郑县长走到了程少甫成衣店。程少甫的眼很毒,一下就认出了进屋来的是县长大人,虽然郑县长在县政府示众讲话时他没看见,但他完全有把握认定进来的人就是郑县长。他急忙哈腰问县长大人安。郑县长只是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眼睛就盯着他屋子里的挂着的成衣样品,和地上摆放着的做衣服的机器。看了半天,他才对程少甫说,很好,有世界上第三大制衣作坊的风范。知道板田俊一吗?知道卡尔·布迪吗?知道孔祥礼吗? 
  程少甫说,下人只是个地方的土裁缝,哪能知道那么多。 
  郑县长有些愤怒地说,你说这种话真他妈没骨气,你把自己看作是做衣服的下人?做衣服的人怎么能是下人?板田俊一是日本最大的制衣商,板田株式会社并不生产大和民族的服装,而是生产西装,出口到西方。板田是个让人尊重的伟大的时装设计师和制衣资本家,日本天皇过生日的时候,在宴请的嘉宾席上有板田俊一的座位。卡尔·布迪是英国的制衣商人,英国皇室的所有服装都由布迪公司提供。布迪懂音乐、绘画,又在大学读过哲学,他的服装不仅体现了英格兰人的绅士风度,还能体现人的生存本性,因此,布迪公司生产的服装永远不会无限量的生产,在英国,哪一个人身上有布迪公司的服装,那他不是公爵就一定是伯爵。孔祥礼是上海的制衣商,他排斥西洋服饰,但又不乏对中式服装的改造,他的伟大成就就在于他为大总统孙文先生制作了中山服。孔祥礼并不是制衣世家出身,但他挖掘整理了中国服装的工艺和技巧,他曾经在京城和朝廷满族服装大师那庆如切磋过技艺,还和京都汉人服装裁剪大师程奉旗商讨过新政府的服饰潮流,你想做一个有出息的裁缝,就得知道这些。 
  程少甫说,那庆如我见过,我叫他那大爷,还在他家吃过饭。程奉旗我更熟,因为他是我爹。 
  郑县长瞪大了眼睛,半天不说话。 
  程少甫又说,刚才听县长大人的一席话,让我有如读了圣贤书,县长大人对制衣行知道得这么多。 
  郑县长笑了,不瞒你说,我在日本留学,学的是轻纺织业,其中也包括制衣。你看我身上这件衣服不错吧,是我自己做的。 
  程少甫就凑近了郑县长看着,连说,好,好。 
  郑县长好像遇到了知音,推掉了县长的架子,竟然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程少甫,你看我做的西服有没有毛病? 
  程少甫接过衣服,凑到了窗户前,看了半天说道,有毛病,还不少。我虽然没做过西装,我父亲做过,他是给当年京城洋人画馆的威尔逊做过西服,威尔逊是个大胖子,体重有二百四十多斤,我父亲给他做的西服他穿了很合体,为了感谢我父亲,他还给我父亲画了一幅洋画。我父亲给威尔逊做洋服的时候我一直给他打下手,那年我十五岁,可我对父亲的工艺记得非常清楚。你这件西服做工很好,但裁剪出了问题,领口收得太紧,袖口又收得太松,衣襟的贴边不实,这样,县长大人在讲话的时候,头脑需要左顾右盼,领口收得太紧就不够灵活,袖口太松就会让手腕子露出的皮肉多了些,过去的礼仪是抱拳,需要袖口大,现在新政府长官的礼仪是握手,袖口收得太松显得人不够贵重,容易将胳膊的主肌肉露出来。衣襟的贴边不实,衣襟下垂就显得不够重,西服不需要将纽扣全部系上,系上一枚就可,贴边不实,衣服很容易出现褶皱。另外,西服的上衣兜和袖口也可有小配饰点缀。县长大人这件西服的布料也显得轻了些……县长大人,多有得罪。 
  郑县长吃惊地看着程少甫,你是大师呀,说得都在理,完全体现了卡尔·布迪的服装人性化精神。 
  此后,郑县长经常到程少甫的成衣铺里来,他们竟然成了朋友。郑县长不是一个对政治特别感兴趣的县长,他感兴趣的是服装。郑县长的父亲早年参加过同盟会,现在又在国民政府做官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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