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请,小姐!谢谢客气的先生,”当伊戈里不肯收下找回的几个零钱时,卖冰淇淋的女人用波兰话表示了感谢。

  “谢谢,万达太太,”雅妮卡从中年妇女手里接过印有方格花饰、装着冰淇淋的华福里饼干杯,也用波兰活彬彬有礼地向她表示了感谢。

  这条短短的街道尽头,在那些橡树的上方,只见一大片广阔的天空布满了晚霞,这只有在很高的山坡上才能望得到的。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街头,看到了一座横跨护城河的石桥。这是一座断壁残墙的古老城堡的入口处,城堡的另一侧,在古老的公园深处,一座华丽的宫殿耸立在画墙里面。

  “波兰国王巴托里的城堡,”雅妮卡庄重地说。“而这是他的‘新城堡’。再往那边看,看见了吗?”

  他朝几乎一人高的石墙那边看去,不禁心里“哎哟”一声。原来,他们站在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处,往下远看,小小的人影正沿着石级向堤岸两头敞开,河堤环绕涅曼河的这一岸,逐渐消失在参天大树的浓荫之中。

  “看到了吧?这你喜欢吗?”雅妮卡紧靠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问他。

  那古色古香、令人神往的古老城墙,飞架在石梯之上那坚固的天桥,那郁郁葱葱的丘陵和山坡,那高耸入云、俯瞰全城的了望塔的石柱,他当然不能不喜欢,他是宁肯看到天黑的。从这样高的地方去看,涅曼河就毫无惊人之处——不过是条平平常常的、两边有堤岸夹着的中等河流。他记得,浩渺的湖面都留给他留下过深刻得多的印象。

  然而,正是涅曼河使雅妮卡兴高采烈,她在旁边象小鸟一样叽喳个不停:“看哪,看哪,水流多急呀!看见了吧。那杨树下面多大的旋涡呀!真了不得!只要掉进去,就会把你卷走,别想出来了。”

  他们往回走了几步,顺着那个石梯下到堤岸上。不,河还是很美的。显然,他在高处就是没能对这条河作出应有的评价。河的右岸是一条修得很好的堤岸,两旁树木成行,右边斜立着大片大片的岸坡,小径纵横交错,坡上头有堡垒的断壁残垣。河流缓缓转弯,消失在不原处密密的一片柳树林里。那儿快到城边了,针叶林青幽幽的,是红日西下的地方。他们沿着涅曼河走着,雅妮卡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与这美好的黄昏无关紧要的话。伊戈里心想,生活里的安排十分奇怪。今天早晨以前,他何曾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姑娘,在巴兰诺维奇站台上与她相遇纯属偶然,对她竞开了一个实在愚蠢的玩笑。这是—个有教养的青年所不应该做的吧。而现在,经过一天的相处之后,伊戈里已经不知道往后怎么办呢——往后的生活要没有她,简直就失去任何乐趣!

  他们沿着涅曼河走了很久,当太阳在墙一般的、参差不齐的树林后面隐没了以后,他们才转身往城里走。听着身边雅妮卡的鞋跟频频的敲击声,他模糊地感到,他的生活似乎在奇怪地变化,变化的内容虽然还不能预料,但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他对此感到高兴,几乎感到幸福。旁边,平静的涅曼河面粼光闪闪,几乎看不出水流的痕迹。白天人流不息,熙熙攘攘的河岸,入夜几乎变得空荡荡了。钓了一天鱼的人们,一个个疲倦地收起鱼竿回城去了。浪花轻轻地拍打着岸边灰暗的礁石,松香扑鼻的黑色渔船在那里摇晃。高大的白杨垂挂在河堤之上,把河堤笼罩在浓黑的夜色之中,行人到那里就完全看不见了。从居民的院子里飘来了炊烟的清香,似乎听得见城市入夜前的均匀呼吸了,城市沉浸在大自然的安详宁静的气氛之中,只受永恒的自然规律约束,不受世上任何人的权力支配。

  雅妮卡明显地靠近了他,大概完全克服了白天把他们隔开的某种东西吧,现在她紧挨在他的身边走,手指轻轻地牵着他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雅妮卡对他改用了熟人之间的称呼,而伊戈里也几次这样称呼她,因此,他俩感到格外的随便了,白天那种不好意思的心情和长时间摆脱不掉的勉强生硬的态度一扫而光了。

  现在他们来到白柳的浓荫之下,潮润的夜色更浓了,雅妮卡忽然往旁边一闪,顺着长满野草的山坡向上冲去,冲劲那么猛,使他感到奇怪,伊戈里犹豫地站住了,想到了自己脚上讲究的、擦得铛亮的皮鞋,雅妮卡在黑暗处鼓励他——“来,来,”说完很快就钻进荆棘从中去了,且不断向陡坡爬去。伊戈里看不见上面,半个天空象被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遮住了,但从雅妮卡的声音中,他感到,姑娘要领他看一种神秘奇妙的东西,于是也钻进了灌木从。

  雅妮卡脱掉了鞋,继续往上爬,在黑暗中小声对伊戈里说:“你马上就会看到——马上,马上……”

  过了一会儿,伊戈里爬过了最陡的地方,一只手也划出血了,他现在站在一个凉台的边沿上。凉台不宽,围着栅栏,平整的石板还在散发着白天积聚的热量。旁边,一棵高大的古树遮住了半个天空,不知是什么建筑物的一面陡直的高墙凌空而起。四周又静又黑。下面,从河边的垂柳那里隐约传来涅曼河哗哗的水声,可以闻到城墙的石灰味和看来是附近菜园里的茴香味。

  “喂,你明白了吗?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这是科洛扎呀……十二世纪,你明白啦?”

  “这我明白。看看去吧……”

  “你会看到的,”雅妮卡有把握地说。

  “你有时间看的。可现在……先到这边来吧……”

  她又冲进黑暗里了,轻巧地钻过稀疏的栅栏,越过了一道什么墙,她那浅色的上衣在伊戈里的视野中完全消失了。伊戈里不甘落在她的后面,在黑暗中紧紧跟随,一直走到一个长满野草的小院子里。这儿很黑,天空全被树木遮住了。黑暗中,身边的这面灰墙只显出—点影子。雅妮卡机灵地倾听着静悄悄的四周,光脚走到一个壁 的低矮的小门口,她扔掉手里的鞋,把门往外拉,神秘地低声对他说:“钻进去!”他好不容易钻进了狭窄的门缝,从里面把住两扇门,雅妮卡就从中间溜了进来。当两扇门又合上的时候,里面—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身边的她也看不见了。怕她丢了,伊戈里轻轻地扶着她的双肩。这里寂静得有点令人害怕,忽然头上有东西在拍打,发出低沉的声音。

  雅妮卡吓了一跳,同时赶忙安慰他:“别害怕,这是鸽子。”

  “我不怕,”伊戈里低声回答,尽管这时他又好奇,又害伯。

  “这是圣像壁,这是读经台,而这里是……”

  黑暗中,他们轻步在嗡嗡响的石板地上走着,雅妮卡把他领到一堵墙跟前,让他蹲下,自己猫起来。

  她稍稍欠起身,轻声地喊着:“呵——呵!”

  “阿一呵!呵一呵呵一呵”从不同的地方轻轻响起了很多回音,这些声音使他感到很不自在。

  “阿一呵一呵!”她重复了一起,声音提高了些。

  “呵一呵一呵一咧呵一阿一呵一呵……”声音向远处传去,传到黑暗中看不见的教堂门廊的拱顶,向上面跑了,也许在钟楼那里消失了。

  “这是回音孔。懂吗?”

  “什么回音孔?”

  “你不知道?瞧你!……到这边来……就这儿,这儿……”

  雅妮卡又拽着他的手,象好人领着瞎子,在黑暗里走去。她在一个什么地方停住了,轻推了一下他的一侧。

  “你摸。你个子高,也许能摸得着。”

  他开始在粗糙的墙上摸起来,一会儿他就摸到了墙上一些磨得很光滑的坑,但他什么也没有明白。不过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感到惊奇。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天尽是新鲜事,但要想一一弄清楚,大概是需要时间的。

  可时间偏偏很不够用。一年中这最短的一夜,过得飞快,黎明就要到了。当他们走出教堂,城市上空已经是星光暗淡,东方欲晓,一抹淡淡的晨曦映在遥远的天际,雅妮卡匆匆忙忙甚至不管伊戈里是否来得及消化,开怀畅谈她所看到的、所知道的、非让伊戈里分享不可的、一切有意思有趣味的东西,她捡起鞋,一下就钻进了陡峭的河岸上一丛带刺的野蔷薇中,伊戈里吃力地跟在后面,已经顾不得自己那双讲究的靴子了。这双靴子今天也许磨损得够呛了。

  “来,到这儿来!你怎么这么不灵巧。别害怕,掉不下去。我扶着你……”

  穿过一条沟壑,他们又来到堤岸,河水已经酣睡,微微冒气。雅妮卡接着往下跑,踩着光滑的石头到了水边。

  “到这儿来,趁爸爸还在睡觉,我领你看看我的花坛。小冬青已经开花了,清晨特别好闻——香极了!”

  他穿着皮底靴,顺着高坡,连走带滑,来到小船就雅妮卡已经在那儿拿着桨,将船硬往岸边靠。他跳上船,刚刚抓住船舷,雅妮卡就调转船头,顺流划去。

  “这样能近些。要是从桥上走,那你多久能走到……”

  “嘿,你真……”他赞叹地喊了一声。

  “真什么?不好,是吗?说实话,是不是不好?”

  “好极了!”

  “什么好极了!父亲—会儿醒来,他会给这个好极了厉害瞧的。”

  河水的急流把小船往下冲,但她用一只桨就把小船划到对岸,一会儿船靠近篱笆墙,墙头立着几棵高大的柳树。

  “喂,抓住!要不然就冲走了。”

  他急忙抓住水中闪现出来的一个朽了的小木桩,她跳上岸,他们把舵拖到长有水草的地方。这里比她原来开船的地点只往下偏了一点儿。

  “早晨船主会找到的。现在……先过这个胡同,然后再沿着花园穿过土豆地,我们家的小房就在河边的教堂附近。你不太累吗?”姑娘瞧着他的眼睛,突然关心地问。

  “不累,不要紧……”

  他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