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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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阅读-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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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五分钟便开来一辆车,跳下两个壮汉,把父亲抬上担架,给他吸氧。紧接着又来了一辆车,这才是装载病人的车。救护人员身着黄色工作服,在浓重的暮色中十分醒目,使人精神一振。他们敏捷地把父亲抬上车,我坐在他身旁,车子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于是父亲住进了波思·安波依地区医院。我又开始了一段侍病生活。   
  自七十年代始,陪侍卧病在床的二老双亲是我的生活内容之一。记得一次从城里开会回来,疲惫得恨不能立刻倒下,再也不起来。可是母亲发高烧,正等着我送医院。有时是父亲重病,需要马上治疗。每次都要跑来跑去找救护车,找担架,找抬担架的人,求不尽的人情,说不完的好话。比较起来,这次是顺利的。 
第46节:安波依十日(2)         
  安波依医院是普通的公立医院,论级别,可能相当于海淀医院,还不如海淀医院宽敞。来就医的都是平民百姓。依我看来,它很好了。它有自动两头起落的床,有活动磅秤,每天称重量,把病人一卷吊起来,毫不费事。点滴抗菌素不是每天扎针,而是在臂弯里埋进针头,用时打开。每天抽血化验,缺什么便补给什么。每人床头有电话,床对面墙上有电视,付钱使用。这都是美国人缺不了的东西。这些大概都是工业发达,医学先进的表现。但是医院给我印象最深的和发达与否似乎没有关系,那是这里的护士。 
  护士是神圣的职业,是白衣天使。小时在教科书里读过讲南丁格尔的文章,很为她伟大的人格所感动。可是这些年,我们的护士和天使差得太远了。在美国医院里见到护士的工作情况,不由得要为她们写一笔。 
  这些护士小姐们都很整洁漂亮,可她们什么都做。给药打针,铺床叠被,清理排泄物,代病人擦身,总是细心而又耐心。我在这里陪住其实多余,也是格外照顾。一般是不准陪的。父亲住两人一间的病房,十天中换了三个病友:一个是犹太工人;一个是西班牙人,卖肉为生,也不会说英语;第三个是个小黑人,在码头上开什么机器。他们的社会地位都差不多,小姐们对他们都一样周到。 
  有一位胖胖的小姐,她常用手给病人揉背。〃可以轻松一些。〃她说。到晚上总问我:〃要杯茶吗?〃一会儿便端来茶或咖啡。我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一行,她笑眯眯地说:〃我喜欢照顾人。〃还有一位年长些,说她需要工作贴补家用。有一位特别漂亮的,说她母亲是护士,她从小就想当护士。她们都是中学毕业后又上护士学校,有人在胸前戴着学校的毕业纪念章。最神气的是两位护士长,头戴白色头饰,胸佩工作十年 
( 也许是二十年 ) 的纪念章。她们比一般护士涂抹更浓,显得格外隆重。所有的护士看上去都以自己的职业自豪,并不想随时跳行变做医生,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曾约胖小姐谈谈护士工作。她说可以谈的太多了。一个午夜她下班后到我栖身的吸烟室来。可是我数夜未得安眠,那晚睡得正熟,迷糊中知道她来了,跳起身留她坐,她已走到走廊另一头,摆摆手转身不见了。究竟她们的甘苦如何,我不知道。也许有什么措施促使她们如此积极。不过她们具有高度的职业道德,这一点是显然的。 
  这医院病人民族成分复杂,工作人员也是一样。那晚收父亲住院的医生是印度人,后来管他的医生是犹太人。胖小姐是意大利人。化验室有一位中国台湾人,听说来了中国人,特地来问有无需要帮忙之处。医院门口有明文告示,规定对各人种不得歧视。各民族杂居是美国一个突出现象,越到下层越显著。 
第47节:安波依十日(3)         
  一纸告示当然不能说明问题。以前知道美国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多在社会下层,这次来才知道白人中也分三六九等。意大利、西班牙等南欧一带人属下等,东欧人好一些,法国人好多了,北欧人是上等。白人中的顶尖是W.A.S.P.,即白人中之盎格鲁撒克逊种之新教徒。这类顶尖人物似无明文之优惠待遇,但是在找工作时他们吉星高照的机会总要多一些。 
  至于中国人的地位,以前有这样的笑话:中国大使去拜客,主人说我这儿没有脏衣服。现在大不相同了。不少中国血统的美国人以祖先传给的智慧和毅力在科技、企业界获得高位,还有我们正在走向现代化的祖国,为每一个人撑腰。总的来说美国的民族问题这些年是有改进的。他们也很重视这一问题。 
  医院里除医生、护士、勤杂人员外,还时常有牧师出现。刚进医院等着收住病房时,斜对面布帘内有一个从楼上坠伤的黑人女孩,一位黑人妇女显然是她的母亲。还有一位白人男子,我起先以为是她的父亲,后来他过来搭话,才知是牧师。他说帮助排忧解难是牧师分内的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后来在病房也来过几位牧师,都是全副披挂,身着黑衣,手持《 
圣经 》,问要不要谈话。我以为和牧师谈话是危重病人的事,心里不大欢迎。也未见别的病友和他们谈话。   
  护士小姐总是受欢迎的。她们不只细心照料病人,还耐心解释病情。一位高个儿小姐说父亲缺钾,我听不懂,她特地送了一份剪报来,上面是关于钾的说明。主管医生请了医院外的心脑专家来会诊。管推车、称体重的特大胖子 
( 这种胖子国内没有 ) 动作灵活麻利,绝不要求家属助一臂之力。病人膳食也是柔软可口的。   
  安波依医院的普通的美国人用他们平凡的工作治好了父亲的病。父亲病势平稳后,哥哥因假满必须去上班。分别前他对我说:〃又剩你一个人了。〃我回到病室中,正遇见那已经出院的犹太人送来两个西红柿。小黑人的母亲说有一个什么会要来看望,问我们有什么困难。我估计那是个慈善组织。向她解释我们什么也不需要,我们有领事馆在纽约。电话里传来美国各地友人的问候,附近的认识的人 
( 奇怪几乎走到哪儿都能找到认识的人 
)送来食品。父亲可以下床了,我扶他在走廊上踱步,一位住在五人一间病房里的工人笑道:〃开始他的马拉松!〃他的笑容使我想起〃文革〃中北京的一个医院不肯为父亲治病,病房中几位工人愤愤不平的样子。这幽默和那愤愤都显示了人和人之间的正常的关心,让人久久不忘。 
  客居他乡又患重病,在秦琼的时代是连黄骠马也得卖了。我们这段生活虽然紧张,却不觉凄凉。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有个大靠山祖国。我们不是无根的小草,而有祖国大地可以依附;我们不是飘零的落叶,而是牢牢生长在祖国这株大树巨人的枝头。我们离家千万里,却和祖国息息相通,在祖国的庇护下,我们把落魄变成了奇遇。 
  十天以后,纽约领事馆的同志来接我们出院。我回头看波思·安波依的小街,我知道永不会再来了。   
  我们要回家了,回家了。   
  一九八四年元月上旬。此期间小弟病逝。此期间父亲在北京又两次住院,一切都方便得很了。护士同志也在向天使的境界进发。何时天下人都能得此方便,而不至盛年殂谢,壮志难酬,则吾身独病死亦足! 
  原载《 三月风 》1984年创刊号         
第48节:写故事人的故事(1)         
  写故事人的故事   
  访勃朗特姊妹的故居     
  在英格兰约克郡北部有一个小地方,叫做哈渥斯。一百多年前,谁也没有想到,它会举世闻名。有这么多人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看看坐落在一个小坡顶的那座牧师宅,领略一下这一带旷野的气氛。 
  从利兹驱车往哈渥斯,沿途起初还是一般英国乡间景色,满眼透着嫩黄的绿。渐渐地,越走越觉得不一般。只见丘陵起伏,绿色渐深,终于变成一种黯淡的陈旧的绿色。那是一种低矮的植物,爬在地上好像难于伸直,几乎覆盖了整个旷野。举目远望,视线常被一座座丘陵隔断。越过丘陵,又是长满绿色榛莽的旷野。天空很低,让灰色的云坠着,似乎很重。早春的冷风不时洒下冻雨。这是典型的英国天气! 
  车子经过一处废墟,虽是断墙破壁,却还是干干净净,整理得很好。有人说这是《 呼啸山庄 》中画眉田庄的遗址,有人说是《 简·爱 
》中桑恩费尔得府火灾后的模样,这当然都不必考证。不管它的本来面目究竟如何,这样的废墟,倒是英国的特色之一,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信手拈来便是一个。这一个冷冷地矗立在旷野上,给本来就是去寻访故居的我们,更添了思古之幽情。 
  到了哈渥斯镇上,在小河边下车,循一条石板路上坡,坡相当陡。路边不时有早春的小花,有一种总是直直地站着,好像插在地上。路旁有古色古香的小店和路灯。快到坡顶时,冷风中的雨忽然地变成雪花,飘飘落下。一两个行人撑着伞穿过小街。从坡顶下望,觉得自己已经回到百年前的历史中去了。 
  转过坡顶的小店,很快便到了勃朗特姊妹故居 当时这一教区的牧师宅。   
  这座房子是石头造的,样子很平板,上下两层,共八间。一进门就看见勃朗特三姊妹的铜像。艾米莉 ( 一八一八 一八四八 ) 在中间,右面是显得幼小的安 ( 
一八二○ 一八四九 ),左面是仰面侧身的夏洛蒂 ( 一八一六 一八五五 
)。她们的兄弟布兰威尔有绘画才能,曾画过三姊妹像。据一位传记作者说,像中三人,神情各异。夏洛蒂孤独,艾米莉坚强,安温柔。这画现存国家肖像馆,我没有看到过。铜像三人是一样沉静大概在思索自己要写的故事。眼睛不看来访者。其实该看一看的,在她们与世隔绝的一生里,一辈子见的人怕还没有现在一个月多。 
第49节:写故事人的故事(2)         
  三姊妹的父亲帕特里克·勃朗特年轻时全靠自学,进入剑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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