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 作者:[俄]伊·阿·蒲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米嘉之恋 作者:[俄]伊·阿·蒲宁-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么你心里想着什么人呢?”米嘉问。 
  “我早就坦白啦!”松喀说:“我爱上牛倌老爷爷了。我一见他,就从头到脚全身发热!我也跟您差不多,专门喜欢骑老马。”她挑衅地说,显然是暗示米嘉和帕拉莎的关系。在村子里,大家认为二十岁的帕拉莎已经是老姑娘了。接着她突然把铁锹一扔,坐在地上了。她把两腿伸直,那穿着毛线花袜和一双粗糙的旧皮鞋的两脚微微向外撇着,两只胳膊有气无力地搭拉下来,仿佛因为她偷偷地爱上了少爷就拥有这样的权利,所以放肆起来。 
  “嗳哟,什么也没干,可是我都快累死了!”她边笑边喊叫起来。接着,她唱了起来,声音尖得刺耳: 
  “我的皮靴不怎么样,漆皮靴头亮堂堂……” 
  唱完,她又哈哈大笑,一面喊道: 
  “咱们到小窝棚里去休息吧,您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您!” 
  她的笑声感染了米嘉。他咧开大嘴、局促不安地笑了。同时从那段干木头上跳起来,走到松喀身边,把头枕在她的膝头上。松喀把他的头推开了,米嘉又把头枕在她的膝头上,一而想着近日来读过的那些诗句: 
  “玫瑰呵,玫瑰! 
  你扔有幸福的力量, 
  你受着甘露的滋养, 
  把艳丽的花蕾开放—— 
  看见了你,我仿佛已经看见 
  眼前出现了一个爱情世界, 
  它无比宽广、 
  神秘、令人向往、 
  它充满了幸福, 
  处处鸟语花香………” 
  “甭惹我!”松喀喊叫起来,真有点害怕了,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好把他的头推开。“不然我可要喊了,我要是犯起性子来,能叫树林里的狼都吓得嚎个没完!我心上没有您,就是有点什么,现在也都过去了!” 
  米嘉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响。太阳透过梨树的枝叶和繁花,把热乎乎的光斑洒在他的脸上,使他觉得有点发痒。松喀又温柔又像生气似地一面揪他那又黑又硬的头发,一面大声地说:“简直就是马鬃!”然后她把帽子搁在他的眼睛上。他感觉到后脑勺下面她的大腿——啊!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女人的腿了!他的头又挨着了她的肚子,闻到了她花布衣裙的气味,这一切都与芳香的花园和卡佳混合在一起了。远处夜莺烦闷的啼啭,近处无数的蜜蜂懒洋洋的、令人心荡神迷的嗡嗡声,温暖的空气中弥散着甜丝丝的香气,以及他脊背接触土地的普普通通的感受都引起他的痛苦和烦闷,他渴望着一种非凡的巨大的幸福。突然,云杉树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接着好像有人高兴地、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然后又传出一阵很响的咕咕——咕咕布谷鸟的叫声,这声音是那样近、那样突出、清楚,仿佛能听到喘气声和舌尖的振动,令人毛骨悚然。此时此刻,米嘉是那样思念卡佳,那样希望、甚至要求她能够马上赐与他这种非凡的幸福。这种渴望疯狂地占有了他的全部身心,以至于完全出乎松喀意料之外,猛然跳了起来,踏着大步扬长而去了。 
  满怀对幸福疯狂的渴望,听着云杉中突然传出的、在他头顶上回荡的清晰的一声巨响,他觉得这声音仿佛把整个春天的世界劈成了两半。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不会有信来了,不可能收到信了,莫斯科已经出了什么事,或者将要出什么事。 
  他,他已经完了,在他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15

  回到家里,他在大厅里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他想:“她说得很对,如果我的眼睛即或不是拜占庭式的,起码可以说是疯狂型的。我瘦骨伶仃,体形很不匀称,长得干干巴巴的,行动又笨拙,漆黑的眉毛阴森森的,头发又硬又黑,的确像松喀说的那样,和马鬃差不多吧?!”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光着脚快速地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身来。 
  “您老照镜子,一定是交上桃花运了。”帕拉莎和蔼地开他的玩笑,她端着升着火的茶炊①往阳台跑去了。 
  “妈妈她找您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两个胳膊一悠,把茶炊放在已经摆好了杯盘、准备喝茶的桌子上,然后转过身来,猜中了米嘉的心事似地瞟了他一眼。 
  “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都猜着了!”米嘉想,他强打精神地问: 
  “她在哪里?” 
  “在她的房间里。” 
  太阳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悬在西天上了。阳光照进房前的那片松林和冷杉林中,林子里亮堂堂的,松树和冷杉的阴影投在阳台上面,阳台下面的黄杨树在阳光下面亮晶晶的,像玻璃制品一样,这是夏日特有的景色。阳台的桌子上铺着雪白耀眼的桌布,树影斑驳洒在上面。阳光射到的地方还热乎乎的,黄蜂在放着白面包的竹篮、盛着果酱的雕花玻璃盘子和茶杯上面盘旋。这是一幅夏日乡村的美好的图画,它告诉人们可以去过一种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母亲了解米嘉的处境当然不比别人差,他为了表示自己心上并没有任何令他苦恼的秘密,想在母亲出来之前去看她。于是,米嘉走出大厅来到过厅上。米嘉和妈妈的卧室、夏天安娜和科斯加住的两间房间——这四个房间的门都开向过厅。过厅上光线很暗,奥莉佳·彼得罗芙娜的房间就更显得一片翠蓝。家中的古老的家具,如屏风、五斗橱、宽大的床、神龛等等都搞在她的房里,看上去有点挤,但又令人觉得很舒适。虽然奥莉佳·彼得罗芙娜从来都不特别信奉上帝,神龛前仍然点着一盏长明灯。从开着的窗户望去,门前一条宽宽的荫影投在通往主要林荫路的那片没有整修的花坛上,这条荫影的后面,开门见山就是阳光璀璨、繁花如雪、绿树掩映、一片锦绣、喜气洋洋的园子。奥莉佳·彼得罗芙娜是个身材高大、清瘦、皮肤黝黑、为人严肃的四十多岁的妇人,她戴着眼镜,坐在一把安乐椅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织毛活,手中的钩针快速地钩动着,眼前的花园她已见惯不惊了。 
  “你找我有事吗?妈妈!”米嘉说着,跨进了门,在门口站住了。 
  “没有。不过想看看你。现在除了吃午饭的时候,总是看不见你,”奥莉佳·彼得罗芙娜继续织她的毛活,神情仿佛过于平静。 
  米嘉想起三月九号那天卡佳曾说过她很怕他的妈妈,于是回忆起她这句话中的迷人的含意……他局促不安地喃喃地说: 
  “也许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没有,不过我觉得近来你心中有些烦闷,”奥莉佳·彼得罗芙娜说,“也许你出去走走,比如说……去米什切尔斯基家去串个门,他们家有好几个待聘的姑娘。”她微笑着又加了一句,“我觉得这是个殷勤好客、挺好的人家。” 
  “日内能抽出时间,我也很愿意去走走。”米嘉说,觉得真难以启齿。“现在咱们去喝茶吧,阳台上这会儿真好……咱们到阳台上去谈吧!”他深知母亲为人拘谨,久居乡下,考虑问题比较简单,所以不会再提起这个徒劳无益的话题了。 
  他们在阳台上一直坐到红日西沉。喝过茶,母亲继续织她的毛活,一面谈着家务、邻居、安娜和科斯加,也提起安娜八月份又要补考的事,米嘉听着母亲的话,有时也回答几句,他觉得自己又有离开莫斯科前的那种感受,好像身患重病、又昏昏沉沉了。 
  傍晚,米嘉在家里来回不停地踱步,他穿过大厅、小客厅、图书馆,直到开向花园的南窗,来回折腾,足足走了两个钟头。一抹殷红的残阳穿过松树和冷杉的枝叶照在大厅的窗上,干活的人们正在一排下房前准备吃晚饭,他们的欢声笑语时而传进房里来。从图书馆的窗户望去,黄昏时的天空仿佛褪了色,微微发蓝,而且给人一种平坦之感,有一颗玫瑰色的星星悬在天上,在这淡蓝色的天幕上。枫树绿油油的树冠衬着一片冬雪般的园中花海,真是一幅绝妙的图画。他就这样走着、走着,已经完全不顾家里人会说他什么。他紧咬着牙齿,以至于头都痛起来了。 

16

  从这一天起,他已经完全不注意春末夏初时节他周围的一切变化了。他当然看见也感到季节的推移,然而对他来说,花开花落已经失去了它的独立的价值,只能使他烦恼万分。他觉得大自然越美好,他就越痛苦。这时,卡佳已经真正具有妖魔之力了,她简直无所不在。这感觉已经到了荒诞的地步,他越来越满怀恐怖地确信卡佳对他米嘉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她已经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她已经把全部身心、她的爱情献给了别人。本来这一切原是应该属于他米嘉的,因此他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成为令人痛苦、完全不需要的了,而且越是令人痛苦而不再需要的一切,则越觉得美好。 
  他无法入睡,彻夜无眠。月夜之美无与伦比。夜色轻轻地降临在奶白色的花园之上;夜莺沉浸在欢乐安逸之中,轻声唱着绵绵的夜曲;歌声此起彼伏,它们在比赛,看谁唱得最甜蜜、最细腻、最干净、最有功夫,声音最美;一轮温柔、苍白的月亮低低地挂在花园上空,总是有淡淡的、无比美丽的蓝色浮云,象微波涟漪一般伴随着它。米嘉有个习惯,睡觉时不拉上窗帘,所以屋里整夜都可以看见月亮和花园。每当他睁开眼睛,望着月亮,就会突然像个疯子似的大叫一声: 
  “卡佳!”这时他感到无比喜悦又极度痛苦,这种感情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与月亮有关的往事能引起他对卡佳的思念。然而他觉得月亮不但能够勾起他的回忆,而且更奇怪的是,仿佛花间月下往事已经历历在目了!有时,他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强烈地思念卡佳,回忆着在莫斯科时他们之间的一切。这思念以巨大的力量控制着他,使他全身颤抖,像患了热病一样。他祷告上帝保佑他,然而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他想和她同卧在这张床上,就是在梦中相见也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