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天 作者:沈星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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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天 作者:沈星妤-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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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善的童年就这样在母亲的流言蜚语中缓缓地跋涉着。
  但是,那从未在她身上投下任何阴影。
  对于母亲,她自始自终都怀有自己的信念——
  某种超越了生命和死亡的恬淡的信念。
  3
  那时的沧吾,是相当木讷幼稚的,与长大后的他,截然不同。
  对周遭的一切,尤其是较为细腻的部分,几乎完全不为所动。
  短小精悍的身体里,近乎对立的“迟钝傻气”和“桀骜不驯”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战斗,这时常让我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一颗心核酥软,外壳却比岩石还要坚硬的豌豆。
  沧吾的家境与我相似。
  父亲是个自视清高的大学讲师,有事没事,总爱披上一件老夫子式的长衫晃来晃去,而母亲,却没多少文化,是个百货商店的售货员。
  沧吾就住在我家隔壁。
  窗对窗门靠门。
  公用一个灶头间和一把水龙头。
  每逢周末,我的母亲和沧吾的母亲总会挽着胳膊去邻家打麻将。
  当天井某个开启的窗户里传出响亮的洗牌时的“哗哗”声以及妇人稀碎的口舌时,我们的父亲则通常蹲在天井里给破旧的脚踏车上油,或维修家中那些老掉牙的电器,顺便发发牢骚。
  因为父母的关系,我和沧吾从小就被邻里街坊们嬉称为“门当户对”的小“朋友”。刚开始,身为知识分子的两位父亲都无法忍受这种残留着封建思想的戏谑,认为有害于我们的健康成长。可是,我们的母亲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很快,我们的父亲就感到了小题大作的无趣,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我和沧吾的关系可以称之为青梅竹马,但又并不完全,我们更像是亲兄妹,虽然沧吾只比我大两个月。
  在我的记忆里,小的时候,沧吾并没有对我做过任何不恰当的举动,也没有说过一句赞美的话,在女孩子应有的成长期到来之前,我对于漂亮的理解和沧吾对旁物的幼稚一样地木知木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和我一直到少女时代都依旧保持着丑小鸭的姿态不无关联。
  我和洛善不同,我是个标准的发育迟缓的女孩。
  真正开始让男人目不转睛,也是十八岁以后的事了。
  我想象不出洛善小的时候是如何和她的三个姐姐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的。
  可是,她依旧身体健康,发育旺盛,胸前早早地凸起两座小山丘。
  洛善的大姐洛清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二姐洛涵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整天扎在中药堆里,消瘦的脸上尽是深宫怨妇的哀愁;三姐洛渝自幼体弱多病深居简出,从八岁起必须依靠注射胰岛素才能存活。
  其实,我从未见过洛善的大姐和二姐,她们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出嫁了。
  关于她们的故事都是从大人嘴里听来的。
  我一直很好奇她们的模样,是否会比洛善更娇美?
  不料,她们第一次出现就扰乱了整个石库门的安宁,可见,她们并没有遗传自己母亲的贤良和优雅。
  那天下午,沧吾正在讲鬼故事,
  我和洛善打着手电筒躲在毛毯里听。
  走廊里,突然传来女人惨绝人寰的啼哭和谩骂。
  我们不知所措地把脑袋挤进门缝里,沧吾索性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
  阳台上,洛善的三姐洛渝无可奈何地搂着二姐洛涵。
  洛善的父亲坐在墙角里抽烟,愁容满面地看着张牙舞爪破口大骂的洛清。
  洛涵蓬头垢面的,身上那件洗得发花的的确良衬衫和睡裤沾满了油渍,瘦骨嶙峋的脚丫古怪地蜷成内八字,布满黑色污垢的脚趾塌陷在绿色塑料凉鞋的裂缝里。
  我好奇着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好像天生不会说话只会哭,边哭还边用手背把那张黄胆病人似的脸抹得乱七八糟。
  洛清的打扮很古怪,有点像复活节被妆点过胜的火鸡,分不清哪件是衬衣哪件是裤头,显然,还是只烤焦了的——烫到一半的钢丝卷泄气地在她的头顶上晃来晃去。指甲断了,耳环掉了,手肘的皮也蹭破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洛善的两个姐姐。
  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那是很有趣很滑稽的场面。
  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于是,便躲在门缝里嬉笑不已,直到母亲跑上来把我领走时,才发现,她们已经惊动了所有的邻居,把原本就狭窄的“煎锅盖”围了个水泄不通。
  母亲告诉我,这种场面早已屡见不鲜。
  洛家的两个女儿,自从出嫁后就没有太平过。
  大姐洛清和她的男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一个月不动手就浑身不舒服。打不过就跑回家来撒泼,弄得娘家鸡犬不宁。
  二姐洛涵的丈夫老也改不了拈花惹草的恶习,动不动就跑回来哭哭啼啼,大家都习惯了。
  每到那个时候,洛善就会独自一人蹲在阳台上,把脸埋进她蜷曲的膝盖中间,默默地整理她的盆栽。
  我无法忍受她忧郁的背影,那使我心里很难过,我很想偷偷钻到她的身后去搂住她的脖子,可是,又觉得那很别扭。
  沧吾和我相反,他喜欢陪在洛善身边玩泥巴,两个人经常不知不觉玩到天黑,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直到人群散尽,沧吾的母亲高声喊他回家吃饭。
  沧吾是唯一一个守护她的人。
  当时的他并不清楚那将意味着什么,仿佛,仅仅只是一种爱好,又或者,是一件早已习惯了的不值一提的琐事。
  洛家的闹剧对石库门的左邻右舍来说,就像盛夏粘在身上的臭汗一样平常,冲个凉就没了。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煎锅盖”热气腾腾的包围下踏着悠哉的脚步,唯一不同的也无非就是洛善父亲亲切的笑容里多了一些皱纹而已。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迷恋起洛善种植的那些花花草草来。
  喜欢看她用小铲子翻盆,灵巧的双手沾着新鲜的泥土,更显得十指白皙纤长,她动作敏捷,手脚轻盈,有时候,我觉得她爱惜它们更胜过爱惜她自己。
  洛善的家因为有了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而变得异常华丽,似乎所有不愉快的心情都会被它们鲜艳的色泽一扫而光。
  不过,洛善最最心爱的,还是角落里那盆灌养在砂锅里的太阳花。
  我觉得不怎么样,一年四季就知道横七竖八地开花,一开就是五颜六色一大堆,俗气得要命,即使不小心忘了打理,也依旧新花怒放。
  大人们总说,越容易养的植物就越卑微,不知洛善为何总是对它们爱不释手。
  直到若干年以后,我才从洛渝的口中得知了有关太阳花的事。
  就在洛善十岁那年的秋天,洛渝第一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每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不敢相信自己自杀的念头竟会如此坚决,或许,当生命成为负担的痛苦超过病痛折磨的时候,也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洛渝说,如果不是洛善,她决不放弃。
  据说,在洛渝自杀未遂的第二天,洛善突然带着一包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烂泥跑来看望她。
  洛渝打开纸包,看见泥巴里有一株干枯腐烂的植物。
  洛善告诉她,这是一棵因照顾不良而枯萎的太阳花,不过,只要重新培植稍加灌溉,不出十日一定起死回生。
  她要用这盆太阳花和洛渝打个赌,如果她能在十日内将太阳花救活,那么姐姐就永远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翌日,洛善从家里找出一只破旧的砂锅,替太阳花换上新鲜优质的泥土,将它放在洛渝床边向阳的窗台上,每天所做的只是按时浇水和晒太阳。
  没想到不出十日,它果然开枝霰叶了。
  开花的那天,洛善对洛渝说:
  每一种生命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或长或短,或幸福或悲伤,总会有最绚丽的一瞬间,
  在那一刻尚未降临之前,即使面临枯竭,也要牢牢把握求生的勇气。
  那年夏天,我深受洛善的影响,没事就蹲在地上发呆。
  其实,我只是想感觉洛善行为中的某种心情。
  她常常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安静而忙碌地做着自己的事,那种时候,她就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凭周遭再如何纷乱吵杂,也与她毫无干系。
  那种深邃的缄默总能引发我无限的遐想。
  我觉得我并不了解洛善,这让我有挫败感,她那细腻的,如水草般清澈飘逸的情操让我的童年充满了无邪的依赖,而她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渴望呢?这样的思考让我隐约洞察到,洛善永远都不可能像我这么无忧无虑的事实。
  因为,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看到自己的归宿了。
  说到这里,相信你已大约看见了这故事初始时最优美的雏形了。
  的确如此。
  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童年的洛善,是一朵悄悄绽放在城市里的,充满生命力的太阳花;
  而沧吾,是一颗依偎在她枝丫边上的,毫不起眼的绿色豌豆;
  至于我,我是什么呢?
  一只不断飞舞在他们中间,忙着采摘梦想的小蜜蜂么?
相遇
  4
  洛善第一次结识沧吾,是一九七六年的三月。
  那一年我和沧吾刚迈入十一岁,洛善才只有八岁。
  那年冬天,因为周总理的去世而变得尤为苍白。
  大人们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沉痛与哀悼中,终日神情恍惚。学校也因为失去了昔日的欢笑而显得异常冷清。
  国旗黯垂,鲜花凋零,细雨绸缪。
  老师一次又一次地叫沧吾站起来朗读《十里长街送总理》的诗歌。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师的眼睛。
  等待着它们也同样一次又一次地抑制不住,声泪俱下。
  沧吾开始念第一句时约莫下午两点钟的光景。
  窗外的操场上,低年纪的小朋友正在上体育课。
  “灵车经过十里长街
  向西,向西……
  敬爱的总理啊,
  登庐山峰顶,看烟雨流云。
  临北戴河滨,听大海潮汐。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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