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天 作者:沈星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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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天 作者:沈星妤-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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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善就是从那时起彻底放弃课本的。
  她除了每天到医院照顾她的姐姐,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植物和音乐上面。
  我很不赞同她这种生活态度,并觉得自己有义务对她施加约束。
  可是,沧吾却不认为那是一种荒废,他由衷地喜欢甚至还有些羡慕洛善对自己的那种放逐,觉得她很可能会在未来、有朝一日的某天,突然成为一个艺术家。
  在我的概念里,艺术家不是疯子就是丧失谋生能力被现实社会淘汰的懦夫。
  这是我从书本的理论中总结出来的。
  就这点而言,洛善的父亲似乎和我有着同样的看法。
  他很不喜欢洛善接触音乐。
  更不喜欢她没事就站在阳台上免费唱歌给大家听。
  为了惩罚女儿肆无忌惮的表演欲,他曾不顾一切地把洛善禁闭在阁楼上整整一个礼拜不许她出来。
  这的确有些过分。
  但是,就连我,也不想看到洛善成为那样的人,更何况是她父亲呢?
  洛善理应尽早地学会自食其力,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沉重的家庭,开拓属于自己的人生。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我真正担心的是,她倘若真成了“艺术家”,不管有没有被认可,人们都会联想到有关她母亲的那些可怕的传说。
  到时候,说不定莫名其妙地就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也许,她父亲也正是因为不可避免地有了这样念头,才竭力阻挠反对的。
  这些话我没跟沧吾说。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赞同我的看法。
  对于洛善的偏爱,他是从小就有点走火入魔的。
  这时常让我感到有点失落。
  总觉得,沧吾虽然表面上与我站在同一条人生的铁轨上,骨子里,却孤独地流淌着一条河。
  而河流的尽头,就是洛善。
  但是,我从来没有因此而嫉妒过洛善。
  事实上,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我和沧吾一样深深地偏爱着她。
  只是,每当我看见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毅然决然想要守护童贞的超脱,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
  尽管如此,我们三个还是石库门里最最亲密的伙伴。
  而我也不得不承认,我那浸泡在无数试题和考卷中几乎有些无可奈何的花季,也只有和洛善在一起时,才能感受到生的灵趣。
  她并不知道,我始终没能和沧吾分享的那些青春期的浮躁和焦虑。
  就是那年秋天,在洛善家的屋顶上,被她神奇的歌声抚平的。
  10
  那是个暖秋。
  我们三个最常做的,就是煮上一锅鸡蛋,捧着一小碟盐,跑到楼顶的阳台上去晒太阳。
  那时候,只要是晴天,每户人家都会把棉被拿出来晒,因此,阳台上总是整排整排、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床单、毛毯和被褥。
  我们就坐在竹竿和棉被的中间、清一色的帆布躺椅上面。
  洛善捧着锅子,我端着碟子,沧吾负责剥蛋壳。
  我也搞不清楚那段时间我们怎么会那么喜欢吃白煮蛋,可能是因为发育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家中能够搜刮到的零食实在是太少了。
  石库门在晴天的下午通常是假寐着的。
  院子里看不见一个大人。
  只有孩童嬉笑在井边,老人徘徊在窗前,爬墙虎匍匐在药香迭迷的石壁间。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闭上双眼,我只听见沧吾轻叩蛋壳的声音,清脆而灵巧。被冷浴过的鸡蛋极易剥落,沧吾尽可能整块地把它掀开,让里面和洛善的小脸一样嫩滑的蛋白完美地呈现出来,然后,在碟中蘸取少许精盐让我咬,剩下的另一半再沾一沾,放进洛善的嘴里,等到沧吾吃的时候,洛善就开始唱歌了,他通常只吃一个,然后接着帮我们剥,如此循环。
  洛善的歌声流畅悠扬,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温暖力量。
  其中,大多数都是我没听过的。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自己注定要成为一个被艺术隔绝在门外的俗人。
  后来,之所以强迫自己接触音乐也是因为洛善的缘故,或者,还有些争强好胜的虚荣心,总之,我绝对不是一个真正能够领悟其深奥的人。
  那天,洛善先唱了两首我所熟悉的、当下正在流行的校园民谣。
  我觉得她唱得比录音带里的好听多了,至少,味道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她问我们想不想听有关秋天的歌,我们说好,她便开始唱了。
  第一首叫作《天凉好个秋》,歌词很简单:
  “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来呀就要长相守,走呀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跟着是一连串的啦啦啦。
  我说,这歌太轻快,没有秋天的味道。
  洛善回答,那就换一首《深秋》吧。
  她只唱了一句,我就入迷了。
  那首歌的曲调实在太清幽,
  仿佛忽地一下就把人抛到云端上去了:
  “南风吹彩云悠悠,一江春水长流,远处缕缕炊烟,那是我的家园,我愿变做一缕云烟,重回旧时家园,时光象流水不回,往事却不堪回味,层层爱恨在心扉,我流下了思乡泪。”
  我没有打断她。
  于是,她又唱了一遍。
  听到第二遍,歌词里那句“重回旧时家园”时,我突然伤感了起来,仿佛看见自己已经来到了朝思暮想的梦中彼岸,孤零零地眺望着远方,传来歌声的那个日渐模糊的空中楼阁……
  “我想离开这里。”
  很突然地,我把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去哪儿?”
  沧吾无所谓地问道。
  “别的地方,只要能离开这里,哪儿都无所谓。”
  “附近,其他什么城市么?”
  洛善有些好奇。
  “不。”
  我很坚定地回答。
  猛然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漉漉的了。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到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生活。”
  “从现在开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以此为目标。”
  洛善愣愣地望着我,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沧吾依旧灵巧地剥着他的蛋壳。
  突然间,一种难以遏制的激动从我的血液里沸腾起来。
  “一起去,好不好?就我们三个,一起努力,离开这里,去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等找到了,我们就一起生活,就象现在这样,一直到老、到死、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
  沧吾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感动极了。
  可是,很快就发现他的表情完全不是认真的。
  他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洛善,你呢?你怎么想?”
  我蹲下来,抱住洛善软绵绵的胳膊,魂不守舍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也望着我,清澈的目光渐渐蒙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纱。
  她不回答,只是笑了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接着,又唱起一首童谣来:
  “风儿吹呀吹,云儿飞呀飞,知了爬上了窗门外,小小黄鹂儿多可爱,踏着风儿走过来,踩着云儿走过来,敲敲门儿问一问,我的朋友在不在,春天的脚步姗姗来,快来踢踏踩,年轻的朋友踢踏踩呀世界也充满爱……”
  “不错不错,这歌好听,有点意思。”
  沧吾乐呵呵地嚷嚷,放下手里的鸡蛋,劈里啪啦鼓起掌来。
  我顿时火冒三丈,再也无法忍受他们那种小儿科的古怪行为。
  一把夺过洛善怀里的锅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鸡蛋立刻象受了惊的老鼠似地四处逃散。
  突然间,我一发不可收拾地号啕大哭起来。
  洛善和沧吾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束手无措的惊窘让我感到更加绝望。
  “蓝荻,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沧吾弯下腰,想要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滚!”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独自一人冲下楼去。
  沧吾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让我感到那么讨厌。
  眼前这个无聊的臭小子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可以掏心掏肺的许沧吾。
  他根本就是个白痴是个笨蛋!
  他听不懂我说的话!让我难受得想要死掉!
  回到家,我把房门反锁,郁闷地从架子上扯下毛巾,准备把脸洗干净,就当我拿出脸盆往里面倒水的时候,洛善的歌声又从楼顶上飘下来了。
  我忽然感到头顶中央触电似的一阵酸疼,忍不住放下热水瓶。
  洛善的歌以及她的嗓音,明显地和刚才不一样了,她唱道:
  “我来自大海,看过日出,看过晚云,它比不过你的纯、你的美。
  我来自大海,遇过浓雾,遇过风暴,却掩不过你的哀,你的愁。
  当我为你叹息的时候,前方的灯塔好象对我说,已近了,已近了,我忙着收拾起思绪,好把那海上的故事说给你听。”
  难以舒缓的抽泣,渐渐地,在她的歌声中停止了,
  那声音过滤了堵在我胸口的郁闷,
  只剩下一些平静、安详和温柔,
  紧紧地,紧紧地,把我拥入怀中。
  少顷,歌声飘逝了。
  与此同时,一种深不见底的厌倦阴沉地从我的心海里浮现出来……
别离
  11
  我真的沉寂了,不再主动找他们。
  无形的距离巩固了心房四周的围墙,让我和周遭的一切都疏远了起来。
  但是,我们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完全没有交集是不可能的。
  不过,那纯粹只是一种习惯。
  至于原先,扎根在童年里并始终维系着我们的那番激情,却已经随着隔膜逐渐远离了。
  很快,我就拥有了自己的朋友。都是些和我一样,品学兼优、胸怀大志的人。我们唾弃琼瑶和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只听“猫王”“披头士”和“老鹰”的歌。除了教科书以外,只有自然科学和世界名著能让我们翻到手指发麻。
  我们彼此竞争彼此激励,为的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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