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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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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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听席上马上响起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江风的律师未领判决书也未向法官打招,低头默默离去,实习律师们追着他向他祝贺……
    当法庭最后宣判江风无罪释放时,陈龙才看见胡熵的脸上现出一丝奇怪的表情——那丝一丝难以捉摸的淡漠的笑意。
    在法院外,陈龙追上胡熵。
    “胡熵!”
    胡熵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你也在旁听席吗?”
    陈龙点点头,犹豫着说:“我看见你为江风作证……”
    胡熵笑了笑,说:“我要好好谢谢你。”
    “我不大明白……”陈龙看着胡熵沉陷的眼睛。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
    “那些信纸上的字是江风写的。当年我们一起做这个实验的时候,我根据自己头脑中的印象随手在纸上作了些记录,我没有想到江风会偷偷把它抄下来,也许他以为那些可以用作写医学论文。”胡熵看着陈龙的眼睛说:“不过……我那时也不会想到这几页纸最后还是‘帮了他’。”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出现在胡熵和陈龙面前,那是一个过了四十岁的妇人,但仍能从她脸上找回她年青时的姿色。
    胡熵蓦地停下,眼中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忧伤。
    “胡熵,谢谢你。”王凤英看着胡熵,一脸冰霜。
    “不用。”胡熵低下头,“有钱请律师的话,什么医疗事故到法庭上都会变成故事的。”
    “……”王凤英听出话里的讽刺,默不做声。
    陈龙看看眼前这个女人,又转头看看胡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面无表情地站在对方前面。
    最后,胡熵抬起头看着这个要强的女人,语气迟疑地问:“小明……小明怎么样?这几天,是不是为他爸——江风的事难过……”
    女人两眼一睁,抬起头瞪着胡熵的眼睛,一脸坚决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我求你!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他好!”
    胡熵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低下头。
    王凤英也低下头转过身走了,她走到马路旁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胡熵望着那辆出租车,直到它渐渐消失在视线中。陈龙站在一边,看着一脸阴郁的胡熵……
    陈龙不知道胡萍为什么没有来,不过他在法院外面看到一个和胡萍长得很像的女人——在她走到他们面前时,陈龙就猜到她是胡萍的母亲。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普通的女人,不算胖也不算苗条的身材,不算黑也不算白皙的皮肤,不算小也不算美丽的眼睛——总之,掉在人堆里,你真的很难发现她。
    胡熵笑着迎上去:“兰,你也来了。”
    胡熵笑着指着陈龙说:“这是我以前在西江超市里认识的朋友陈龙。”
    胡萍的母亲对陈龙笑了笑,说:“我是胡萍的母亲,胡萍跟我说过你。”
    陈龙笑着点点头,心里感到有点意外,他不知道胡萍是怎么和她母亲描述他的。
    “这是我的妻子方兰。”
    陈龙笑着说声阿姨好。
    方兰问了问陈龙在哪工作,陈龙只说自己在图书馆工作,没有谈他在那做什么,也没说起自己写作的事。
    “哦!他还是一个自由作家,发表过小说呢!”胡熵大声笑着说。
    方兰笑着说:“哦!是吗?年青人还挺谦虚呢!”
    陈龙笑着低下头。
    “熵,前些日子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是为你同学的事操心……”方兰转过头轻声对胡熵说。
    “是我不对,这么久没有和你们母女俩在一起,还成只顾工作,家都不回——萍儿怎么样了,还生我的气吗?”
    陈龙低下头走路,没有再仔细听他们的话。在西江大桥前的那个十字路口,陈龙停下对胡熵说:“胡兄,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胡熵停下,从西江吹来的风正吹着他的眼睛,他只能眯起眼看着陈龙说声再见,拍拍陈龙的肩。
    陈龙像一个在十字路口迷路的小孩一会垂下头,一会又抬起,最后远远地望向西江河面——他突然想起这是两年前他和阿芒送别胡熵的地方。
    想到这,他又转过看着面前的这个胡熵——他西装革履,额头上的头发一丝一丝梳得整齐,深深的眼眶下藏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但胡熵不是一个普通的人,陈龙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陌生,他甚至不敢去想在他的眼里陈龙会是什么,也许只是他操控的实验里的一个试验对象?
    陈龙苦笑着摇摇头,把胡熵的手从他肩上拿下。
    胡熵脸上现出陈龙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不解的表情。
    “胡熵也会有捉摸不透我的时候啊!”陈龙心里暗暗想着,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胡熵望着陈龙走远,挥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天没有放下。
    在陈龙走远后,方兰轻声说:“我刚才看见了江风的妻子……”
    “……”胡熵没有说话。
    方兰转过身看着面无表情的胡熵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胡熵终于忍不住了:“不要再问了!你还想让我女儿知道多少!”
    方兰的胸口起伏着,咬着唇,没有再说话。
    一辆辆车从他们身前驶来又驶去,方兰看着路的南边,胡熵望着路北,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CHAPTER 20
    
    陈龙在西江车站前的广场上望着钟楼上那口历尽风雨,褪尽原有光华的大钟,暗暗想:“这个故事也该结束了。”但他还是想为这个故事找到一个好的尾声——如果不是这个念头,也许我就不会是写这本书《熵钟》的作者了。
    谁能知道呢?命运无常,生命是这世上唯一精彩的故事。
    中午,陈龙在西江医院的疗养区里看见颜容憔悴的江风时,他正在轮椅上对陈龙讲这个原本早该就此结束的故事。与其说是对陈龙说,倒不如说是江风喃喃自语:
    “从小到大,和胡熵下棋,我从没输过。这次我输了,我被他骗了,而且到最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他找到我妻子,说要帮我作证!连我妻子也被骗了!连我妻子也被他利用了!她帮他找那X光照片,她帮他害我啊——哈——”
    陈龙不知道现在的江风是不是真的疯了。
    江风目光呆滞地说:“他让我这个医院院长成为别人眼中的疯老头——哈哈!高明啊!胡熵,你实在是太高明了!佩服,佩服!以后我的话是没人会相信了!你让我成了废人,你总算报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哈——哈——”江风想笑,但笑不出声,只是低头看着脚下:
    在江风脚下,一朵轻轻张开的花朵在风中淡淡地笑。
    陈龙的嘴角轻轻往上扬了扬,他想起了在江风家里看到的那个“实验设备”,那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东西,那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世界上最有力量的声音,只是静静地响在你耳边,让你再毫无感觉间崩溃……
    “在一个让人没有任何感觉的环境里,你会非常痛苦,你寻找着感觉,寻找着可以倾听的声音。那声音也许是从你心底发出的,但真相往往是:声音是一个静静地躲在你背后的人发出的。他悄悄地在你身旁耳语,让你以为这声音正是你的心声。就这样,你相信了他的话,你相信他在话里暗示你的事情是你曾经历过,早就在你记忆中有的。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被人写成的,我们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畏惧,我们好奇;但这个世界是没有自己的记忆的,我们只能渴望有一个能告诉自己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的声音。但没有,我们听不见自己的心声,我们只能从别人的暗示中听到这个世界上发生过什么故事。渐渐的,我们就相信了那些书写历史的大人物的耳语,以为他们讲的就是人类的历史。
    希特勒就是这样让德国人相信自己民族的辉煌故事,犹太人的丑恶故事的——而一代又一代的政府仍在重复着这样的催眠,仍在让你相信他们从你一出生就在你们耳旁细说的‘历史’。”
    陈龙把手上的书《时间的秘密》合上,望着胡熵办公室窗外跌入地平线下的落日溅起的朝霞。
    他不能完全读懂胡熵的书,但他隐约懂得胡熵的无奈——人的一生太短暂,又有多少时间去发现真正的世界。
    那天傍晚,在火车站外,空气中弥散着雨后泥土泛出的熨帖的味道。在牢里十年,胡熵没有闻过这味道。这熟悉的气味触动了胡熵心底的地雷针,沉积多年的记忆蓦地炸开,四处弥散在这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胡熵望着夕阳下远去的麻雀对他说:“我记得在入狱前我看过史铁生写的散文《我与地坛》里有这样一句话:‘……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
    陈龙以前读过这一篇散文,他曾为作者深深打动过;但他不大记得清胡熵说的这一句话,因他不大听得出这句话里的音韵。
    胡熵怅然地说“我知道江风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但我真的没办法,我害怕再因那次医疗试验牵扯进去,我不想再进监狱,一天也不想。生命太短暂了!我只想把我心中的那个声音写出来——也许那就是所谓的‘真理’吧!”
    陈龙笑着说:“我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叫‘真理’,我写书只是为了混饭吃,也做过出名的梦。我也不多想,有人买我的故事就算成功了。”
    “不管你做什么,人在这世上的时间很短,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是最幸运的。”
    胡熵这句话让陈龙想起了年青时一心写作的张老师,他转头望向渐渐落下的夕阳说:“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要能靠这吃饭才是幸运的!”
    “……”胡熵想不出反例。
    陈龙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回过头看着胡熵深隧的眼睛,问:“你以前曾说过你年青时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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