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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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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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经理点点头,没把肚里的话说出来——他明明听人说过江风介绍来的这个人以前是个劳改犯,据说进监狱的原因是……
    “我的同学现在在哪呢?”江风有点不耐烦地问。
    “今天不是他值班,应该在他的住处吧。”
    江风点点头,把脸转到一边。
    陈经理招呼来一个在超市货架旁与人闲聊的员工,让她带江风去胡熵的住处。
    江风走进员工宿舍楼的时候想起了中学时和胡熵一起住过的学生宿舍楼:这楼简直就是学生宿舍楼的翻版。他记得那个时候住校学生的生活条件很差,到夏天洗澡的时候要排队提水,他总是帮瘦小的胡熵打水。
    “那时我当班长,常帮他忙。”江风嘴角略带笑意地想起中学时的开心往事。
    胡熵刚出去,房间门没关。
    江风对领路的员工说声谢谢,双手交叉在背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但是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江风记起中学时和胡熵同在一个宿舍,胡熵总是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没有多少家具,也没有多少值得看的,江风捡了一张还算“健康”的椅子,坐了下来。转头时,他看见了胡熵桌上的那个蓝灰色的挂钟。
    江风拿起钟。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钟,没有什么特别的。江风不知道胡熵为什么会把它放在床头,而不挂在墙上。他微微摇摇头,又仔细看了看钟面——玻璃盘上有一个红色粉笔字“11”,正对着在钟面上标着数字“11”的地方。
    江风皱着眉,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了一下分针——现在是十点五十,时针就快指到11——难道胡熵是要提醒自己记得在11点钟回来吗?江风摇摇头,笑了笑。
    这时钟面上的玻璃忽然映出一个人的头像;江风回过头看。
    是胡熵!他圆睁的眼睛死灰一样嵌在深深的眼眶下。
    江风皱着眉,奇怪地看着胡熵,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把我逼死在雪地上的……”胡熵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里是深沉的恐惧和愤怒。
    江风噌地站起身正对胡熵——椅子“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是你!你这个督工,是你害我脚折断的!”胡熵咬着牙,瞪着眼看着这个肤色白皙的医生。
    江风吃了一惊,力作镇定地说:“胡熵,你仔细看看!我是你的老朋友!”江风两手向前伸着,谨慎地看着胡熵,每一个毛孔都缩了起来:
    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幕。
    胡熵呆呆地愣在那,两手叉进前额的头发里,双臂将眼挡住,蹲下身,痛苦地蜷缩在门边。
    江风走前一步,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地说:“胡熵,我是你的好兄弟啊!你记得吗?我们的家乡瑞金……”
    胡熵仍蹲在门口,将双臂从眼前拿开,畏惧地看着江风,一双黯淡的眼睛渐渐闪出光芒。
    江风又走上前一步。
    “就是你!我记起来了!就是你!”胡熵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拿起放在门脚的一根扫帚把。
    江风往后退一步,一滴冷汗流下他的额头。
    “就是你让我在牢里坐了十年!”胡熵握紧手上的扫帚把,走上前,咬着牙,“就是你——十年来我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胡熵从牙缝里说:“夏天的时候,我光着膀子在工地上挑砖块……在牢里,狱警拿我寻开心,把我写的书稿藏在我换洗的衣服里……”
    胡熵一手拿着扫帚,一手伸向前,五指颤抖着,慢慢地遮住自己的脸,蹲下,抽泣着。
    江风慢慢走到胡熵的身前,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胡熵抖动着的肩膀上。
    “十年啊……我本来早该写完的……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啊——”胡熵这十年来积蓄的泪终于决堤了。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江风紧张地看着胡熵,他清楚胡熵已经记起来了一些事情,“我已经帮你写好那本书了,上个月已经出版了,书名是《感觉阈限下的记忆》。”
    胡熵慢慢地把遮在脸上的手放下,抬起头睁开眼,瞪着江风。
    江风咽下一口口水,说:“我请教了我们医院里北师大毕业的博士,他们建议我用这个书名——当然,你也是这本书的主要策划人之一……”江风努力地微笑着,脸上的汗却不自觉地流下来。
    胡熵站起身,猛地将扫帚打向江风。
    江风抬起右手;扫把打在他关节上——断了。
    隔壁房间的一个员工听见响声,跑了过来。
    胡熵和江风站在那互相注视着,一动也不动。地上是断成两半的扫把。
    很快,胡熵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有些是超市的员工,也有一些是附近的居民。
    阿芒走上前抱住胡熵,但胡熵像雕像一样,一句话也没说,仍旧怒目切齿地看着江风。
    陈龙走到江风身前,伸过手去。江风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一扬把他的手挡开;陈龙愣了一下,瞟了一眼衣装光鲜的江风。
    张经理赶来的时候,胡熵仍盯着江风,眼睛不眨一下。
    直到张经理拨开人群,领着江风从一圈人里走出去时,胡熵才瘫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手里哭了起来。
    陈龙和阿芒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下。
    他们不知道这天是胡熵十几年来第一次流泪。
    
CHAPTER 6
    
    第二天上午在西江医院里:
    “院长,感觉好点了吗?”平素里一向对病人冷漠的小护士热情地问。
    “没事了,感觉好多了,谢谢你!”江风笑着说,脸上是中年成功人士特有的饱满的神情。
    “那个超市的雇员是你什么人呢?”刚来的护士涉世不深,好奇地问。
    江风有点烦,但脸上还是带着那不变的微笑,说:“哦……我以前的中学同学——前几个月刚刚刑满释放,我把他介绍到那个超市上班的。”江风淡淡地说。
    “噢——那他怎么能这样呢?”护士尖声尖气地说。
    江风微微笑了笑,说“不怪他,他在牢里住了十年,妻子和孩子都离开了他,没有去看过他…… ”江风眼里流露出怜悯的神情。
    “天哪!那你同学命也挺苦……”护士皱着眉说。
    江风看着护士,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躺下睡着了,他的上臂还在隐隐作痛。
    那天晚上在江风的家里,江风的妻子王凤英对江风喋喋不休地骂:“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去见胡熵那疯子,你还是不听!你怎么就这么老顽固呢?你把他当你老同学;他怎么对你的?当年要不是这疯子,你今天早当上院长了,还要看人的脸色办事吗?他进监狱是活该!妻子走了,儿子没了也是老天爷有眼!你这个老顽固怎么就不开窍呢!”
    江风半躺在沙发上,看着眼前泼辣的王凤英,不说一句话。
    江风的儿子江小明躲在他的书房门后,从门缝里看,母亲正指着右手绑着绷带的父亲骂。从始至终,江风没有对他妻子回一句话,只是一脸阴沉地坐在沙发上……
    那晚江风在睡觉前和往常一样,先去他儿子的卧室里,为小明盖被子。
    他将被子和床单的四个角都拉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不经意间,一丝笑意在他脸上浮出。他低下头,轻轻在小明的脸蛋上吻了一下。
    正当他转身要走时,灯忽然亮了。小明从床上爬起来喊:
    “爸爸——”
    江风有点意外,回过头,慈爱地看着小明说:“儿子,爸爸吵醒你了吗?”
    小明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揉揉眼睛说:“爸爸,今天妈妈说的那个‘疯子’是不是你常跟我说的那个胡叔叔?”
    江风止住了笑,想了想,说:“是啊,就是爸爸以前的好朋友。” 
    “那妈妈为什么说他是疯子?”小明眨眨眼,望着他的爸爸。
    江风皱皱眉,说:“儿子,你现在还小,大人的事你不会懂的。胡叔叔是爸爸的好朋友,他不是疯子。”
    小明依旧是眨着眼,不解地看着他最崇拜的爸爸。
    “好了,明明,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爸爸明天也要早点去上班。”
    “嗯。”
    江风笑了笑,将小明桌旁的台灯关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他的卧室。
    然而对胡熵来说,这一夜远没有那么平静……
    “胡熵,我们不能再留你在超市里上班了。”陈经理板着脸冷冷地对胡熵说。
    “不能——不能再上班……”胡熵面无表情地重复着他的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样可能不太……但我们害怕你——”陈经理看了看瘦削得像钢筋的胡熵,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你应该知道我们超市不能因为你失去顾客的信任。”
    “经理啊——,你能不能行行好,啊……胡熵在这以前都是很卖命地干活的,他眼看就过半百的人了,你要是把他赶走了,他以后——他以后该怎么过活啊!”阿芒望着肥硕的陈经理,悲切地说。
    “老芒,你就别再替他说好话了——我们让他留在这,将来再把顾客打伤了怎么办?”孙德在一旁不耐烦地说。
    “但这次是因为胡熵房间里的那钟……”陈龙还想继续说下去,但阿芒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经理的办公室里沉默了一阵。
    “这样吧!胡熵,我把这个月的工钱全开给你。你去别的地方再找个工作吧,像我们这样的超市哪里都有。我也没办法,这个居民区里的人都不会再敢要你把买的东西送到他们家了,但在其它地方……”
    胡熵神情恍惚,茫然地点点头。
    阿芒在一旁看着,悲伤地摇摇头。
    陈龙手抓着后脑勺,说不出一句话。
    
CHAPTER 7
    
    第二天一大早,在胡熵的宿舍里,阿芒和陈龙默默地替胡熵收拾行李。整个房间都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如此静谧,只有墙上的钟依旧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胡熵的行李很少,除了几件简朴的衣装和一些小样的生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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