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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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苏联〕高尔基-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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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黯淡的房间角落里,跪着一个像是萨洛无修道院圣徒塞勒菲姆画像般的小老头,他虔诚地祈祷着。 看着他,我感觉不太舒服,也不协调。我听人们说捷里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民粹派该是革命家,既然是革命家就不应该信上帝了,因此我认为这个在房间里祈祷的老头是做作的。他祷告完,很认真很仔细地用手梳一梳白头发和胡子,极其重视地看着我说:“我是安德烈的父亲。 你是谁呢?噢,总之是你,我还以为是化了装的大学生呢。”

    “大学生干嘛非得化装呀?”我问他。“是呵!”小老头小声说道,“他们就算装扮得再好,上帝也会认出他们的!”

    他到厨房去了。 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突然听到喊声:“噢,他长的这样儿呵!”

    厨房边上靠着一个白衣女孩儿,短短的金黄色头发,脸色苍白有点儿臃肿,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在微笑,她如同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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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学72

    廉价石印画上面的小天使。“您用得着那么惊讶吗?我的样子真的非常可怕吗?”她说话的声音细微颤抖。 她十分小心地缓缓地向我靠近,走路时手紧紧扶着墙壁,好像脚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摇摆不定的绳子般的。 她全身颤抖着,好象有万千支针扎进了她的脚掌,又像是墙壁上有火烫伤了她婴儿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方便走路的样子更不像凡人了。 她的手指直直的非常僵硬。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感到从没有过的狼狈和凄凉。这间黯淡房子里一切都是怪异的。女孩儿坐到椅子上,还在抖动,就像椅子会忽然从她屁股底下飞走似的。 她十分坦率地告诉我,她近四五天才开始活动,因为她手脚麻痹地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了。“这病是神经麻痹。”她微笑着告诉我说。当时我好象很希望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可以分析她的病症:神经麻痹!这么一个女孩儿,住在这个怪异的房间里得了麻痹症。 听起来太简单了。 这房子里的每一种东西都十分胆小地依偎着墙壁,屋角圣像前面的小神灯分外明亮,神灯链子的黑影在饭桌的白桌布上不停地晃动着。“我听好多人说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她说话的声音如小孩子一样细弱。这个女孩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我感到十分不自在,她那双蓝眼睛好象可以穿透一切。 而对这么一个女孩儿,我不可以也不会说什么,因此只好默默无语地看着墙上挂的赫尔岑、达尔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图像。从小杂货铺闯进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淡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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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2我的大学

    头发,长着一双没有教养的眼睛,马上钻进了厨房,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着说:“你是如何爬出来的?玛丽亚!”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儿和我说,“我,开始在产科学校上学,后来病了!您为何一句话也不说?你是不是感到不自在?”

    捷里柯夫走了进来,那只残手插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抚摸着他妹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被揉得乱乱的,他问我要找什么活儿。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个红头发、身材匀称的女孩儿,她用那双带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了白衣女孩儿,一面走一面说:“玛丽亚!坐的时间已不短了。”

    玛丽亚!

    白衣女孩儿为何会起这样一个成年人的名字,真不和谐,听起来这名字都刺耳。我也从小杂货铺出来了,心里挺憋气。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第二天晚上又坐到那间怪房子里,我非常想了解:他们如何生活?我觉得其中肯定有奇异之处。小老头斯契潘。 伊凡诺维奇苍白又有些透明,他在屋角坐着面带笑容朝四周环视,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是祈求:“谁也不要来打扰我!”

    他整日像只兔子似的提心吊胆,总是提心吊胆怕有什么大祸突然降临。 他的内心世界我看得一清二楚。残疾了的安德烈身穿一件灰色短衫。 胸前的油污和其他物什硬得结成痂了。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办了错事被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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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学92

    了的淘气孩子,有些羞愧地微笑着,在房间里横着膀子摇来摇去。 他弟弟阿列克塞在小杂货铺给他帮忙,是个既懒又馋又笨拙的小伙子。 另一个弟弟伊凡在师范学院上学,平时住宿,只有节假才回家。 伊凡个子矮小,打扮得很精致,头发总是光光亮,那样子倒像个衙门里的旧官吏。 得病的妹妹住在阁楼上,她不怎么下来。 她要是下来我就不自在,感觉全身被什么束缚住一般难受。捷里柯夫的家务事由和清教徒房东同居的女人料理,她又瘦又高,脸如木偶,长着一双修女特有的冷酷眼睛。 她的红头发女儿叫娜斯佳,她常常到这儿来转悠,每次她盯住一个男人时,尖鼻子的鼻孔就会习惯性的一吸一合。要说捷里柯夫家的真正客人还是喀山大学、神学院等各院校的大学生们,他们把这里作为聚会点。 这群人时刻为国家为人民忧虑,每当有什么新消息:报纸上的一篇文章、书本里的某些观点、城里或是大学里发生的不幸事件等等,他们从喀山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挤到捷里柯夫家的小杂货铺,慷慨激昂的狂热争论,有的聚在一起大声辩论,有的躲到屋角窃窃私语。 常常是他们拿来一本大厚书,然后手指头戳到某一页上互不相让地争辩,各自说着自己认为正确的观点。我是不大明白他们在争辩什么,不过我倒以为真理已被他们汹涌的空话冲淡了,就像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一样非常少了。 我甚至认为有几个大学生,就象伏尔加河沿岸反对正教的分裂派教徒,那些抱着圣经不放的老家伙们一样迂腐。当然,我非常清楚大学生们的初衷是好的,他们希望生活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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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我的大学

    好,即使真理被他们空洞的评说淡化了,但是毕竟没有全部淹没。他们希望改变旧状况,我也明白,我有同样的想法。听他们讲话,常常可以发现我想说但没说的话。接触到这些人,心中不禁狂喜,好象是即将被开禁的犯人。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块好木材,他们非常希望用它打制出一件不同凡想的木匠活儿来。“这是天才!”

    他们彼此在见面时总是这样把我推销出去,还带着一股显然的骄傲自豪之气,就像街上到处跑的孩子居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币,然后不能自已地朝别人炫耀。 我不喜欢被人们称做什么“天才”

    、“骄子”之类的,但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倒是真的。 有时候那些指导我学习的大学生会令我感到压抑,有一回,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一本题为《警世箴言》的书,我读不懂书名的含义,但是我很想看这本书,于是就到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那里去借。“您瞧瞧!

    老弟!

    你这不是瞎胡闹吗!

    让你看什么就看什么,别乱伸手了!“这个长得非常像黑种人、卷发、厚嘴唇、白牙齿的未来的大主教先生嘲讽地告诉我说。他粗鲁的训教伤害了我。 后来,我还是把书搞到手,这些钱,有些是我在码头做工挣的,有的钱是从捷里柯夫那借的。 这是我买的第一本像回事儿的书,我十分珍惜,至今依然保存着。总的来说,大学生们对我要求很严格,例如有一次我读《社会学入门》一书,我以为作者一是过分夸大了游牧民族对人们文化生活的影响,二是忽视了富于创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猎人的功绩。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一个从事语言学研究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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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大学13

    学生,听了我的疑问,他那张充满女性美的脸上立刻庄重严肃了起来,和我讲起了“批评权力”问题,唠唠叨叨,足足说了一个小时。“你先得信仰一种真理,才能去批评,才有批评的权力,那么你又信仰什么呢?”他问我。这是个在街上走都要读书的大学生,他经常因为把书放在脸上而和别人撞架。 他患麻疹伤寒病时躺在床上都在不停地这样说道:“道德必须是自由部分和强制部分的统一,统一……”

    可怜这位文弱书生,因为长期忍饥挨饿落得一副病态,再加上他拼命苦读寻求真理,这令他看上去更虚弱了。读书是他唯一的兴趣所在,除此外他别无所求。 当他认为内心的两个矛盾达到了统一和谐时,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就会如孩子般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还记得离开喀山十年后,我才在海尔科夫城见过他,他当时被流放了五年后又返校学习了。 他总是生活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就是到了他快被肺结核折磨死时,他还在调和尼采思想和马克思思想呢。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用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手,他在咯血,嗓子里呼噜呼噜地说道:“矛盾不统一起来,就不能活了!”

    再后来,他就死在上学去的电车车厢里了。我曾经见过许多这样为真理殉职的人,每当想起他们来,心中敬意就会油然而生。常常来小杂货铺聚会的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之中也不乏神学院学生,有一个叫佐腾。 潘捷拉蒙,是日本人。 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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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我的大学

    还有一个大个子有时也来,他相当独特,宽阔的胸膛,密实的络缌胡子,鞑靼式光头,身着一件哥萨克短大衣,扣子一直扣到嘴巴下。他总寡言少语,爱坐在角落里,吸个烟斗,两只沉稳的灰眼睛不停地看着大家。看得出来,他非常留意我,目光不时地落在我身上,不知怎么搞的,他这么一看,我心里直发虚,真有点害怕。 在人人争辩的大房间里,唯独他保持沉默,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人们都在高谈阔论,毫不掩饰大胆地讲着自己的想法,他们争论得越热烈,我越快活,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唇枪舌剑地辩论中隐藏着见不得人的虚伪主义,我听了很久也没觉察到。 但这个大络腮胡子正在想什么呢?

    大家都叫他“霍霍尔”

    ,这里除了安德烈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过了不久我听说他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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