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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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根-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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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恋爱中的女人,没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恋爱也让她启了蒙,原先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愣丫头,现在也懂得要在小事
上在乎;原先一直不肯谦让受委屈的倔姑娘,这会儿也很是懂得低眉顺眼、使出浑身解数,取悦未来公婆的道理。家里
有了小庄,简直连勤务兵和保姆都省了,但凡她下班一进家门,立马系上围裙,洗衣做饭,打扫庭院,端水递茶,侍奉
公婆。待人接物,也矜持有度,让老头老太太看得这份满意哟,整天到晚一提起小庄脸上都乐开了花!他们直叹自己儿
子高积云不知哪里修来的好福气,能讨上这么好的闺女儿。他们家里是军人家庭出身,一向是戎马倥偬,稀里哗啦,对
过日子不太在意,不很讲究。家里来人送的好东西、金贵东西真是不老少,但都扔得噼里啪啦,混乱无序。平常吃饭做
菜也是乱七八糟左一顿右一顿穷对付。老太太不爱做饭,女儿也不爱做饭,苦了老头一个人,要么在大院食堂买着吃,
要么总对付着吃他们山东人习惯的煎饼卷大葱。
    小庄那丫头,原本也是很聪明的,只要她认准的事情,就会一做到底,只要她乐意的,就会勤勤恳恳无私奉献。在
自己娘家家里都从来没做过饭的她,如今特意买来菜谱,每天四菜一汤不厌其烦地认真照着菜谱比划,直到练得可以脱
开菜谱倒背如流把炒勺颠得哗哗直冒火光,光是那香味也会让人垂涎欲滴胃口大开。其它像洗衣熨衣、物品归类等等事
物,更是小菜一碟,只见她扭着小蛮腰,迈着轻捷的猫步楼上楼下走一圈,顺路三把两把、左抓拽右挠掣,没一会工夫
就全拾掇利索了。家务活就是这样,不是不会干,关键在于世界观。只要思想认识正确了,那点活儿怎么都好干,还能
干得心里比蜜甜。
    刚进家门时高积云的小妹妹还总跟她别别扭扭的,也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可能就是进咚咚锵,咚咚锵!
    每一条道路旁,还都有领喊的,他一振臂高呼,群众就应者云集: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坚决拥护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如此循环往复。车子一路走来一路呼,磨磨蹭蹭,几乎就是空档滑行。知识青年们的一张张小脸都要冻两瓣了,他
们也快要笑两瓣了。大家都睁大眼睛在欢送人群里找着自己的亲人。于小庄看到了人群中拖着一挂鼻涕的小刚和小芳。
他们使劲晃悠手里的花束,喊着“二姐”、“二姐”。小庄激动地从车里站起来,摘下胸口的大红花向他们摇晃。
    小崽子于小刚忽然想起一句什么需要告诉二姐的一句话,于是他突然跃下马路牙子。一下子冲到路的中心,不管不
顾追着车子跑起来。负责执勤的民兵战士一把将小崽子拎了回来,嘴里呵斥:谁家小孩!不要命啦?
    于小刚被民兵胳肢窝夹得两个小腿直扑腾,红着脸摇着胳膊冲远去的汽车大喊:二姐!二姐!娘告诉你说到了那里
就来信!
    于小庄远远看到这一幕,虽然没有听清小刚说些什么,她感觉自己鼻子还是有点酸。她把手拢在嘴边,也是不管不
顾大声喊着:小——刚——回——去——告——诉——娘,让——她——放——心——吧!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一阵强有力的锣鼓声,把她的话音淹没。
    混乱杂沓的歌声、锣鼓声、欢呼声,裹挟着一代人,在冬天谵妄、冰冷的空气中,渐行渐远。

三、
 
    游完了行,喧够了闹,于小庄他们这一行人每人垫巴了几口学校发给的黑面包和八王寺汽水,换乘了一辆长途大客
车,奔新宾的方向上路了。那一段路,大概是于小庄短短一生中,走得最长、最凶险的一段路。上午还是晌晴薄日的,
到了下午,天气就阴沉起来,看样子像是要下雪。汽车出了沈阳,直往抚顺的方向奔。辽宁省新宾县归属抚顺市管辖,
已经出了沈阳的势力范围,这也无形中给他们以后的往回抽调造成了困难。但是此时的初中毕业生于小庄他们,根本没
有什么“将来”、“往后”的概念,他们现在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战斗,战斗。不管风吹雨打,乌云满天,他们的
战斗生活像诗篇。
    他们一路上靠在车里唱歌,靠叽叽喳喳欢笑来驱散寂寞和取暖。可是唱歌毕竟不能够代替热风空调和大米干饭。车
子一出了抚顺,当连绵的山脉像一堵一堵黄泥墙一样打来时,他们就没劲了,眼神空洞干巴巴地盯着外边。这里是长白
山的余脉支系,山不太高,但很粘连,没完没了,好像总在前边堵着道。怎么也走不完绕不过去似的。看多了,渐渐就
产生视觉上的疲劳。于小庄他们冻得昏昏欲睡。只有在猛一下被汽车颠起老高时,才从瞌睡中惊醒,发现脚底下要冻成
坨,这才赶紧起来围绕座位活动两步。
    山包终于落在了后边,眼前已是一大片冬季荒芜的田野,能感觉到寒风使劲掀动地里的积雪。田野边的枯树冻得瑟
瑟地胡乱抖动枝条。远处见到一座稀稀落落破败的小山村,司机说这里已经是铁岭地界。车子进入一条狭窄的村道,从
一座座用秸秆编的小破院门口路过,里边的一座座矮趴趴的茅草屋没有一丝灯光,屋顶歪歪斜斜,像是随时要塌下来的
样子。不知怎的,于小庄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家。这时候,娘在家干什么?两个双胞弟妹也该放学了吧?一瞬间,心里的
滋味变得特别复杂。不是想,也不是不想,就是触景生情,临时涌起有点说不上来的那么一股酸溜溜的劲儿。
    出了铁岭的村子,路更狭窄了,车也颠得凶。乡间土路上积攒了许多冰和残雪,司机很谨慎,小心翼翼放慢了速度。
浑身漏风的长途大破车,只能以不到30迈的速度往前颠簸着嘎悠。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司机也没了主意,看样子对路也
不太熟。这个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瘦得跟芦柴棒一样的中年汉子停下车,四处打望一下,乡野四处不见人影。老远终于
看见路旁一个正赶着一头猪慢条斯理往回走的老农,司机赶紧跳下车去打听道儿。回来,司机告诉他们,快了,前边就
是南杂木。过了南杂木,就到新宾。车上的小崽子们以为胜利在望,又是一阵胡乱的欢呼。
    车往右拐,驶上了南杂木方向,一座山脉又横亘在面前。长白山支脉又神奇地从那里拐了个弯冒了出来。车上的哪
个知青,一听到“长白山”又来神儿了,领头唱起中朝人民友谊歌曲:巍巍长白山,滚滚鸭绿江,中朝两国山水相连,
唇齿相依友好邻邦。
    车里知青全都冻得醒过来了,一齐起哄跟着唱:啊……
    毛主席,金日成首相,金日成首相啊,毛主席,亲手缔造的伟大友谊,坚如磐石万年长。
    然后他们呱唧呱唧鼓掌、跺脚,把冻得麻木的脚在车厢板上乱踹。
    他们这么自作多情着,可人家长白山却没那么温婉,开始盘山了。要越过这个山头,到达对面的山脚下去,才能抵
达新宾。长白山这看似窝窝头似的山包和脊梁,一个接着一个短促的急转弯和凶险的盘山道,扭得他们肝肠寸断,心都
提到嗓子眼。眼见得支棱的山崖峭壁贴着车帮压过来,又呼地一下掠过去,一棵斜刺里杀出的小松树,哗地把枝子刮割
了一下车窗玻璃,听起来让人牙里往外冒凉风。天空开始飘雪,雪花被风吹打着,形成雪霰,凌凌乱乱堵在挡风玻璃前,
司机开了大灯,能见度仍然不出十米。车子艰难地攀高,又艰苦地下降。车上的人吓得七扭八歪、惊叫连连,谁喊了一
声:大家都不许叫!让司机师傅集中精神!众人这才闭住嘴巴。
    好不容易走完这段盘山道,当车子落到平坦处,看到前方路标写的“新宾”二字,众人都欢呼起来。这里早已是大
雪绵绵,来接站的干部们已经在雪里迎候多时,浑身霜雪披挂,活像长出了一身白毛。这群神情疲惫的沈阳小青年一下
车,就感受到了新宾贫下中农的温暖。
    他们在队部里与那些来自大连、鞍山、本溪、抚顺、锦州的知青汇合。新宾的主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表示要
坚决贯彻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要拿出最好的米饭鱼肉、最好的铺盖穿戴,接待好城里的知识
青年。知青这边也选出了一个谢卫东代表大家表决心。他在习惯性地说了几句套话以后,突发奇想,在发言的最后表示,
我们一定要在广阔天地里努力改造思想练红心,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一百年不动摇。底下的知青一下子
就乐了。一个大连瘦高挑知青立刻指出说:怎么能说扎根一百年呢?我们能活到一百岁吗?
    谢卫东被人驳了面子,脸色绯红,可是他并不服输,梗直着脖子狡辩说:怎么就不能?我们这一代人生在红旗下,
长在蜜罐中,享受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无比幸福,你说,我们怎么就不能活到一百岁?
    那个大连的同学仍然操着海蛎子味说:你说你能活到一百岁,你就给我活一个看看呐!
    谢卫东说:看看就看看!嘿,你怎么着?不信是不是?
    大连的海蛎子味还想搭茬,被队长拦住了,队长出来好心打圆场说,你们说得都没错,活到老,扎根到老。你们来
了,就别再走了,就一直在咱这儿扎下去吧!我们贫下中农保证好吃好喝供着你们。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以后,大连知青和沈阳知青之间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的各种较量,还在不断深入持久地进
行着。
    吃饭的过程让于小庄大开眼界。当地人民用最正宗的满族欢迎贵宾的仪式招待他们,上了最正宗的满族佳肴“八碟
八碗”。至于具体是什么讲究,于小庄也记不得了,在寒冷的北风烟雪的路上颠簸了五六个小时、早已饿得前腔贴后腔
的于小庄和她的战友们,等不及什么“四冷四热”的八碟、“四荤四素”的八碗全部上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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