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门 作者:彭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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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门 作者:彭学军-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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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白色羽绒服都没有来得及拉上,被风吹得飘起来,起起落落的,像张开翅膀的大鸟———一只快乐的幸福的鸟儿,我知道此刻他要飞到哪里去。
  我把腰门关好,踩着麻条石的门槛趴在腰门上,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好轻,轻得像是一件衣服一样搭在腰门上。
  门前的这条小巷在冬日的午后格外寂静,寒风呼呼地穿巷而过,风中夹杂着哪家打糍粑的声音,咚咚咚地响着,欢欢的,又闷闷的。
  “咦,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冷呀。”巧巧出来了,看见了我,嚷了起来,“我哥呢?你不是在看他画画的吗?”
  巧巧这样一说,我才觉得浑身冻得发抖。刚才像是放在火上烤,这会又掉在了冰窖里。
  “哥……他,飞了。”我哆哆嗦嗦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14。 漫天飞舞的白蝴蝶
  冬天明晃晃的清冷的阳光哗地溢了进来,窗外的雪已化得干干净净。我赶紧在云婆婆的肩头蹭掉眼角的泪,感觉到阳光一直漫了过来,涌进了我的心里,心里一片透亮,像是怀抱了整个太阳。
  终于,有一次,把信交给俞丽宛后,我坚决地转身就走———有几次我都想这样做,我不愿哥一次次地像鸟一样飞走,可又很愿意看见他脸色红润、牙齿洁白地笑着,还有在我脸上轻轻地捏一把的火烤一样的感觉。
  “等等!”俞丽宛叫住了我,我只有停下来。
  拿着回信,我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心急火燎地跑,我慢慢地走,走到虹桥时,停了下来,趴在窗子前。
  今天是年初三,沱江边的吊脚楼都挂了喜庆的灯笼,一溜排着,像开着花儿,很好看。我看见了江边的万名塔,孤零零的,我怎么看都觉得那只不过就是一座塔,很普通的塔,可它是幸运的,它入了哥的画。哥什么时候能给我画一幅画呢?就像画俞丽宛一样。
  有一回,哥像鸟儿一样飞走后,我偷偷地看了他放在抽屉里的画稿,全是画的俞丽宛:大笑的,微笑的,不笑的,甚至生气的……什么样的俞丽宛都很好看,都入了他的画———我不好看,我大笑、微笑、不笑都不好看,生气就更难看了,哥怎么会画我呢?
  远远近近,不时传来一阵阵鞭炮声,身后的木板桥面被纷乱的脚步踩得咚咚咚地响,细听还夹杂着一片叮叮当当的银饰相击的声音。年初三是走亲戚的日子,苗族女人一律盛装,背着装了糍粑、腊肉、糖果的背篓。她们的衣饰平时是我最爱看的,可现在,我趴在窗前,连回头的兴致都没有。
  突然,我有一种冲动,把信撕掉。对,就撕掉!
  我正要撕,又想,反正要撕掉了,为什么不看看呢?就看一眼。
  于是,打开信,在信的末尾扫了一眼,就看见了俞丽宛回的那句话———
  我真的就只看了一眼,只看到这一句话。
  然后,我把信对折一下,哧———,再对折一下,哧……
  全部撕碎了,我捧着,举起来,双手一扬,白色的纸屑像蝴蝶一样在风中飞舞着,飞舞着,竟然越来越多。小小的、精灵一样的蝴蝶越来越多。一抬头,漫天都是,近处,远处,树上,瓦上,都是……
  ———原来,下雪了。
  就在我捧着纸屑一扬的时候,准确无误地,不可思议地,千载难逢地,如有神助地,下雪了,好巧哦。
  纸屑和着雪花一起飘落,它们簇拥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雪花,哪是纸屑,它们并肩携手、协力同心地漫天飞舞,真美!
  我满心欢喜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感到了惶惑。接下来,我要怎么办呢?告诉哥他的信变成白蝴蝶飞走了吗?
  我明白我做了坏事,对哥来说是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我、我怎么能对他做这种事呢?他那么相信我,对他来说是坏事对我自己来说也就是坏事,他喜欢的事我也应该喜欢,我不能让他不高兴,我喜欢看他脸色红润、牙齿洁白地笑,还喜欢他轻轻地捏我的脸,这些都是因为———
  因为我……喜欢他……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此之前我从未这样想过。是真的吗?我在喜欢他?
  没有人能回答我,我就自己回答了自己———是的!
  是的是的,我喜欢他。
  我把手伸在外面,冲着那些优雅坠落的雪花高高地扬起,向它们大声地宣告———是的!
  有人在看我,可我不在乎,他们不知道我在喊什么,没人能听懂。
  除了我自己,有谁知道,什么“是的”?“是的”什么?
  这个“是的”令我激动不已,我拔腿朝巧巧家跑去。
  既然,我喜欢他,那么我知道该怎样做了。
  雪越来越大了,我不时地扬起脸,让雪花亲吻我。这不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我也从没像今天这样那么的喜爱雪,因为———老天作证,这雪是哥的信变的白蝴蝶唤来的! 
  积了雪的石板路很滑,我吧唧一声摔倒了,膝盖磕在石头上,好痛哦!我揉了揉,爬起来继续跑。没跑多远,又摔了跤……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跑到巧巧家时,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远远地,就看见哥站在门口等着。隔着一层厚厚的雪幛,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让我激动万分,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了,我奋不顾身地朝他冲过去……
  他看见我一脸焦急地问:“怎么这么久,没有找到吗?”
  “找、找到了。”我努力让自己把气喘匀。
  “快给我!”他习惯地把手伸过来。
  “没有回信,她让我告诉你,”我毫不犹豫地说,“她在沙湾的后山上等你。”
  “哦,好。”他听了一秒钟也不愿耽搁地朝外面冲。他已戴好了棉手套,单车就在身边———他早准备好了。
  他是只勇敢的大鸟,在风雪中快乐地飞舞着,很快就不见了。
  那只勇敢的大鸟消失了很久以后我才慢慢地往回走。我没有见到巧巧,也不想和她打招呼。我觉得好冷,才发现摔得好脏,到处都是泥,一只裤腿都湿透了……我还觉得好痛,左腿有一个地方,走一步就痛一下……我更觉得好伤心,这些哥都没有看见,他也没有轻轻地捏一下我的脸,甚至没有对我笑一下……
  脸上湿湿的,风吹着刀割一样的痛,是眼泪吗?我哭了?还是融化的雪水?我分不清。
  又到了虹桥,如果不过桥,往旁边的一条小路走,那一带就是沙湾,沙湾靠着一座不高的小山。
  我定了定神,朝那条小路走去。
  走了一阵,看见路旁有一溜台阶。抬头一看,台阶正通往山上,我上了台阶。
  登台阶的时候,觉得腿不那么痛了。我越走越快,气喘吁吁的。终于到了山顶。
  很轻易地,我就看见了他们。准确地说,我只看见了一块大石后面露出来的俞丽宛红色羽绒服的一角。我退下去几步,悄悄地绕到那个大石头的前面,再攀上去,然后,我就整个地看见了———
  大雪飘飘,他们在茫茫大雪中紧紧相拥。
  俞丽宛的红色羽绒服在一片洁白世界里如火一般的耀眼,它也如火一般深深地灼伤了我。我一惊,脚下一滑,朝山下滚去……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要死了。这样想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我有一种不过如此、听天由命的感觉。
  可是,我没有死,不仅没死,我还好手好脚地站了起来———没滚多远,一棵树挡住了我。有好多地方擦伤了,撞痛了,但我也顾不得了,我爬起来,磕磕绊绊下了山。
  我支撑着往前走,又冷又痛又饿,又委屈又伤心又妒忌……走到圆拱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也停了,远处那个立在雪地上的身影格外地清晰———是云婆婆,她来接我了。
  我一阵欣喜。“云婆婆。”我叫了一声,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来。可云婆婆居然听见了,她朝我跑了过来。
  她抱住了我。终于躺在了她温暖的怀抱里,好舒服哦,我睡了过去……
  我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才醒过来。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云婆婆在一旁守着我。
  “你总算醒来了,你发高烧,吓死我了,”见我醒来,云婆婆哭了,“你要有点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爸妈交代?……”
  云婆婆脸色黄黄的,眼圈发黑,眼睛周围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很憔悴很虚弱的样子。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我难过地伸手去替她擦眼泪。她抓住我的手,捋起袖子,忧心地问:“你那天出了什么事?被人打了吗?身上到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的。”
  我才猛地想起那天的事,想起白蝴蝶,想起风雪中的大鸟,想起沙湾后面的小山,想起小山上的大石头……可是,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心里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感觉,好像这些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或者,干脆就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于是,我轻松地说:“那天不是下了很大的雪吗?我和人家打雪仗,疯得。”
  “是、是真的吗?”云婆婆有点不相信,她抱住我,哽咽道:“你……以后不可以这样了,要乖乖的。”
  “嗯,我乖乖的。”
  这时,门被推开了,护士进来帮我打针了。
  于是,我明白,都过去了。
  就像那场大雪,很快地来了,又很快地消融了,不留痕迹。有时,我甚至怀疑,“那场大雪”是不是真来过,我是不是弄错了?
  那年,我十一岁。 
15。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孩
  狐狸真是条好狗,人家不仅长得像狐狸,还具备了狐狸的智商,它妩媚地看了我一眼,掉头走了。
  我小心地钻了进去。里面很宽敞,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木香味,我想象着死人的样子,笔直笔直地躺好……
  再次到巧巧家玩时,春天都快过去了。
  推开腰门小心地跨过门槛,就看见了哥,我依然在心里叫他哥。他看见我笑着问:怎么好久没来玩了?但我看得出他笑得有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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