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门 作者:彭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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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门 作者:彭学军-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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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地板下面就是沱江,悬在水面上的居室仅凭两根木柱子撑着,这两根柱子就这样日日撑着一家人的欢喜哀愁和一代一代人的晨昏白昼。而我的童年又有什么样的梦境在这上面荡漾过呢?真是不记得了。 
  打开临河的木格窗子,就有一阵五月清甜、潮湿略带点水腥味的风拂过来。我看见脚下的沱江比起它当年的秀丽与丰腴倒是枯瘦了许多,记忆中对岸的一个主妇们濯衣洗菜的小小的码头也不见了,盈盈的清流陷落了许多。想起白天站在河对岸远远地看着这一排吊脚楼,像是面对一位思念中的处境窘迫的亲人,心里泛起的是一种酸酸的感觉。
  我关上窗子,将一缕淡淡的失落与忧伤隔开去,关在了外面。转过身,重又回到一团酽酽的亲情之中。
  在凤凰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沈从文,那时全中国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知道他读他的文章是在大学的时候,知道了以后我心里十分地惊讶和满足,这么一位现代史上卓越的文学家竟是从凤凰的青石板路上走出来的“乡下人”!这样说来,当年我所走过的路,所见的街景,所听的乡音,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我们曾就着同一方空气和水土过活,我心里顿时充满了自豪和虚荣。
  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我来到沈从文的故居———中营街十号,才知道这条街是我当年上学时常走的,只是那时有谁会告诉我好多好多年前这幢平平常常的院落里住过一位极不平常的人呢?
  故居多半都是一个模式,无非是由一些照片、著作和用过的家具组合成的,并将室内的布局和陈设尽量还原成它本来的样子。我对故居一向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对这里的一切我却一一地细看过,包括木格窗前那张宽大的写字桌上的木纹和门前台阶上稀薄的绿苔,并努力想象着好多年前它们在一个孩童、一个青年眼中的样子……
  临走时,我又一次来到书房,仰起头,看那幅我十分喜欢看的照片———我已经在这幅照片面前驻足了好几次。照片上的年轻人并不十分英俊,但有着我非常迷恋的儒雅、亲切与睿智。他并没有笑,但我盯着他看久了,就会感觉到有一层轻轻的笑意温温柔柔地从他那双明澈、磊落的眼里阳光一般洒逸开去,不仅仅是我,相信窗台上摆着的那盆纤秀的文竹也被照耀着、温暖着了。
  这里是照片上的那个人童年所依所恋的家园。那么以后呢?在他走完了整个生命历程以后,他最后的去处在哪里呢?
  顺着青石板路沿着悠悠的沱江水往郊外走,景致渐渐变得葱绿而又安逸。路傍着山,山有一个很有气势的名字,叫“听涛山”。水依着路,波浪不兴,安静得、温顺得如同深闺中吟诗抚琴的女孩。就觉得那山的名字叫得有些虚华,我不能想象这条河会有月黑浪高、涛声如雷的时候。
  路旁有一条岔道送我上山,在一拐角处有一青石小坪,上立五尺高碑,这是著名画家黄永玉及夫人为纪念表叔而立的,上书“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
  很快我就看到了这位“士兵”回到故乡之后的最后的寓所——— 一方巨大的天然五彩石,状如云菇。此外这个“寓所”别无他物。就这样,单纯得、简洁得让人愕然,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一代文豪的墓地应该有的样子,它甚至根本就不能让你意识到这是一个墓地———这就对了!静静一想,就应该是这样,此外怎么都不好,怎么都不像他。卓然脱俗,散淡简朴,他把这种品格做到了最后。
  我给他鞠了三个躬,就下山了。
  我虽是长沙人,但凤凰于我却有着故乡一般的亲切,即便是这样,我也该走了。
  走的那天早上,我又去老街街头的那家小吃店吃米豆腐———到凤凰的这几天,每天早上我都在那家小吃店吃米豆腐,一元一碗又白又嫩拌上油辣椒、肉末和各种各样作料的又香又辣的米豆腐是我多年来一直思念着的美味佳肴。我去得晚了一些,小店里挤满了人,老板就在街边放了一张桌子。正吃着,天上又飘下雨来,不大,细细柔柔的。我埋头哈咝哈咝地吃着米豆腐,辣极了的时候就仰起脸,撅起嘴冲着天拼命吸气,将凉丝丝的雨滴吸进去,真是舒坦极了。 
  吃完米豆腐刚要走,忽地飘来一阵笛声,旋律委婉而又深情,笛声水一般漫过一条长长的安谧婉约的街。我顺着笛声寻去,见是不远处的一家木器铺里,一个半大的男孩依着一堆淡黄色清香的刨木花在吹。
  多么美妙的早晨啊,我就在这样的美妙中踏上了归去的路。
  我心满意足地归去,车驶出凤凰时我甚至没有回望一眼。但不看我也知道,留在我身后、我心里的是一座飘着温情脉脉细雨的水灵灵的小城。
  (原载《少年文艺》2001年11期) 
编后赘语
  魏钢强
  《腰门》,原本是叫“妖门”的。我对作者说,还是就叫“腰门”吧,熟悉它的人会感到温暖和亲切;不熟悉的人也会感到新奇和神秘……不待意见陈述完,彭学军就说好———原来的书名,她是考虑适合出版社的口味才取的吧。
  腰门是孩童的门。“云婆婆用绳子绕住了闩子,我解不开。她不准我出去时就这样。”腰门有象征的意义。
  透过孩子的视角,从腰门里窥见世界,《腰门》是湘西边陲小城的《城南旧事》。“旧事”并不是小事,从要求改名字到灿烂的初潮,预示着自我意识的萌动和身体心智的发育———小说描写了一个普通女孩成长经历中可能遭遇的几乎所有的大事,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困惑、思考和情感波折。
  把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个人成长经历,放到一个社会急剧变革经济高速发展的历史背景中,描写和讲述就成了关注和关怀。比如那个叫“水”的以卖水为生的哑巴孩子,因为自来水的安装而失去了生活的来源。……“水”后来怎么样了,作品没有说。文学提出社会问题,文学不解决社会矛盾。
  小主人公沙吉六岁走进腰门,十三岁走出腰门,书中的七年,浓缩了现实生活中几十年的社会变迁。这种浓缩,符合孩子模糊的认知;而由模糊产生的距离,能让有着不同经验的读者感到亲近产生共鸣。与时间的模糊性相对应的是空间的明确性。作者并未刻意追求,但地方风物的描写融于山水、风俗、人物、传说乃至遣词造句之中,比如“曲里八拐”,比如“单单独独”。
  《腰门》写的,是作者熟悉的人和事。有生活,有原型,有感受,因此好看、灵动和活生生。小说的最后一章是《尾声》,但真正的“尾声”却是作为“代后记”的纪实散文《水灵灵的凤凰》。虚构的小说和真实的后记,完成了情感和故事的延续:几十年后,小巷里的刨木花依然散发着清香,而“沙吉”和“云婆婆”,已经变成作者和她的“小伯伯”了。
  说到“小伯伯”,作者其实不知道,在湖南、湖北一些地区,习惯称伯母和一般的女性长辈为“伯伯”或“女伯伯”(相当于叫“大妈”)*。作者一直把她当婆婆的小伯伯,以及小说中“远远还不是一个老婆婆”的云婆婆,以今天的标准看,当年真的还很年轻。说破这一点,会不会又让彭学军生出别样的感慨来呢?
  《水灵灵的凤凰》发表于2001年,《腰门》出版于2008年,小说写了七年的事,而创作酝酿的时间至少也有七年。没有蚌病成珠的苦痛,至少也有吐丝作茧的苦心。
  插图作者文那是个率性的小姑娘,很喜欢《腰门》,能大段大段地背,她插画的风格跟彭学军和我预想的都不一样,但有她自己的理解,有丰富的细节,讲述了文字没有讲述的故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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