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门 作者:彭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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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门 作者:彭学军-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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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站稳后,都呆了,四只眼睛互相瞪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想清楚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和接下去有可能发生什么后,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好像要发泄什么,哇啦哇啦哭得惊天动地。我这样惊天动地哭的时候,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我哭了一阵后觉得奇怪,水呢?他怎么让我一个人哭,也不来哄我?我扭头一看,吓了一跳: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口井—————原来水比我怕得更厉害,他一定是非常后怕,我若真掉下去了怎么办? 
  水这副样子让我立即停止了哭泣,我抹了把泪过去抱住他的手臂,说:“水,没事了,我不哭了,你别害怕。”
  可水还是不停地发抖,眼睛像一只受惊的松鼠,在我和井之间惶恐不安地跳来跳去。
  我摸了一把额头,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凉凉的。我把凉凉的额头冲着水扬起,说:“弹呀,水,弹我一下你就好了。”
  水已经好了一点,没在抖了,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难看,可还是木木地站着不动。
  我就自己弹起来,将中指弯曲抵住大拇指,绷住,像一张弓,然后使劲一弹,咚!脆脆的一声响,好痛!
  可水依然无动于衷。任我把自己的脑门当西瓜一样弹得咚咚响。直到我弹到第五下的时候,他才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再弹。
  我说:“那你弹我一下。”
  水抓住我的手举起来,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捶打自己的头,也捶得咚咚闷响。水捶了好几下后,我才猛醒过来,大叫:“不要,不要!停下,水!放开我!”
  可是水把我抓得好紧,我根本抽不出自己的手,水抓住我的手把自己捶得一下比一下重。我急了,然后急中生智,用另一只手啪啪地打自己的脸。
  水没料到我会这样,瞪着我,愣住了。
  两人傻傻地对望着,我咧嘴一笑,水也想笑,可他只难看地咧了咧嘴,没笑出来。最后他抬手在我火辣辣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可我觉得水只是用手指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3。夜凉如水
  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来到夜里。我意外地发现,夜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是黑咕隆咚的,夜居然是紫蓝色的,而且湿润润的,风也凉凉的———夜凉如水哦。长长的老街就这样恬静地睡在紫蓝色的、如水一样凉凉的夜里。
  每天每天早上,我都在“水哎———”的声音中醒来,可是,这天我被惊醒时,却没有从木格窗子那儿看到半点光亮,怎么回事?天还没亮呢,是做梦吗?
  而且水的叫声很怪,他不是在叫,而是在吼:“水!水!水!”他的声音很急促、很沙哑,又透着深深的恐惧,而且边吼还边擂门。
  云婆婆也醒了,她披衣下床,奔到厅堂,问:“水,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麻脸奶奶……”
  “水!水!水!”水只能这样回答她。
  云婆婆打开大门,水一把就把她拖了出去。云婆婆一看就慌了———失火了!
  “失火了!失火了!快起来救火啊!”云婆婆立马叫了起来。
  我也跑了出来,跟着喊:“快起来!失火了!快起来救火!”
  很快的,大家都起来了,拿了各种装水的用具往河边跑。
  原来是西头离水家不远的一座废弃的祠堂着火了。祠堂烧了也就烧了,可祠堂离民房很近,风只要稍稍大一点,火舌就会舔过来。这一条街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木板房……
  是水晚上起来尿尿的时候发现的,可他叫不出来,就一家一家地擂门。有的人家睡得很死,一点声息也没有,有的人家惊醒了,问一句:“谁呀?”
  水没法回答人家,他唯一能说出一个字就是“水”,于是,他心急火燎地吼道:“水!水!水!”
  “水你个头,三更半夜的卖什么水!”人家翻过身去又睡着了。
  于是,水就去擂云婆婆家的门,他相信云婆婆和我听见他的叫声会起来的。
  见大家都起来了,云婆婆也回家挑了一担水桶往河边跑。跑了两步,她回头看见我跟在后面,就把我推回去,关上腰门,插上闩子,凶巴巴地说:“老实在家待着,不许乱跑!”
  我心里慌慌的,搬来一张小凳子站上去,扶在腰门上。我看见门外人影幢幢,人们无声地跑来跑去,有的挑着水桶,有的端着脸盆。西头,看不见起火的地方,只能听见烧东西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还能看见红红的一片天,是胭脂一样的红,美丽得诡异而又恐怖……
  好险哪,幸亏救得及时,紧挨着祠堂的那户人家的墙壁都给熏黑了,稍晚一点火就烧过来了。这些几十年的木板房真要烧起来,救都没法救。大家想想都觉得十分后怕,也都纷纷感念云婆婆,说多亏了云婆婆把大家叫起来,要不……
  “还有我,我也叫了!”见大家没提到我,很不满意,就大叫起来。
  “对对,沙吉也叫了,我都听见了。”有人证实道。
  不过,大家最感念的当然还是水,大家感念他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多地买他的水。
  那些日子,家里有劳力挑水的好像都变懒了,而水却很少有歇下来的时候。他挽着裤腿,赤着脚,挑着水桶吧嗒吧嗒地从青石板路上走过,身上的衬衣湿搭搭的。他几乎不用再叫“水哎———”了,不断有人招呼他:“水,过来。”
  水很累,可他比任何时候都快乐。云婆婆买了他的水后,劝他歇一歇他都不肯。他拉开衣兜对云婆婆和我炫耀他的财富,确有一把硬币在里面闪闪烁烁,他眼里快乐也在闪闪烁烁。
  可是,没过多久,水的快乐就没了。
  那次险些发生的火灾,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决定免费给家家户户装上自来水。这倒是件好事,这样就不用下河洗衣洗菜了,当然,也不用再去井里挑水,或买水。
  可是,没人买水了,水怎么办呢?
  青石板路被挖开了,有人在埋水管。
  一开始,水并不知道那是在干什么,他只是觉得路挖烂了,他挑水不好走。我想告诉他,云婆婆不让。“让他高兴一天是一天,水可怜了,麻脸奶奶可怜了。”云婆婆叹息道。 
  “我们家不装,我们家买水。”我仗义地说。
  “傻,我们家用得了多少水?”云婆婆拍了一下我的头。
  我不说话,我明白了,只有让所有的人都用不上自来水,都要买水,水和麻脸奶奶才不可怜。
  可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我决定试一试。
  我活到六岁才第一次体味到,晚上要想让自己不睡着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这天晚上,我把眼睛睁得溜圆,盯着天花板。才发现天花板上有一摊水渍,水渍的形状像极了正在吃草的……是什么呢?我一会儿觉得像一头羊,一会儿又觉得像一匹马,再看看发现那其实是一只狗,可是狗是不会吃草的,那么,就不应该是狗,莫非是狼?尽管狼也不吃草,可我还是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我还是睡着了。
  扭头一看,云婆婆已经睡得很熟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悄悄地起来,穿上衣服,摸摸索索地来到厅堂,搬来凳子站上去,小心地把大门和腰门的门闩一点点地抽出来,打开大门,然后是腰门。大门打开来的时候在寂静的夜里纺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我相信它不会吵醒云婆婆。我侧着身子,鱼一样滑了出去。
  我终于来到了埋水管的地方,我要做的事就是———搞破坏。
  可是,别以为做好事难做坏事容易,眼前这件坏事就不那么好做。看着一段还没来得及覆上土、和我手臂一样粗的管子,我有点无从下手。最终,我想明白了,装好的管子肯定是撬不动的,那么就把它堵起来,让它出不了水。
  我捡了些碎石子往里面扔。一开始扔进去空空地响,后来响声越来越闷,最后,终于全部堵在了管口。我觉得大功告成。
  我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回去了。
  回到家,看见云婆婆仍旧睡得很熟,就赶紧脱掉衣服,钻进被窝,很快就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第二天,云婆婆买菜回来我才醒。穿衣服的时候,云婆婆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你的手怎么这么脏?尽是土。”
  我赶紧抽回手,吞吞吐吐地说:“嗯……是呀,好脏,昨天忘了洗。”
  好在云婆婆不再追究,边做早饭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真笨呢,塞些石头有什么用……”
  一开始我没在意,后来突然明白过来了,趿着鞋跑出来:“云婆婆,刚才你说什么?什么……塞石头?”
  云婆婆抬眼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怪怪的,然后低下头去捞面条,漫不经心地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水管里塞了好多石头,白费劲哪,人家把水管拆下来,划拉出石头,再装上去不就成了。”
  我依在房门边,愣在那里。手上抓着长裤,还没来得及穿,身上是一条淡绿小花的短裤,两条瘦精精的腿微微有些发抖。
  云婆婆放下碗,过来帮我穿好裤子,然后爱怜地抱了抱我说:“快去洗洗,饭好了。” 
4。不懂心痛
  水肯定很想大声地哇啦哇啦十分放肆地哭,可他是个哑巴,他只能无声地流泪。所幸的是他还能说出一个字,这个字便成了他宣泄的一个出口,他就把所有的悲伤都浓缩在一个字里,喊了出来……
  吃了早饭,我就往外跑,我来到装水管的地方,看见有四五个工人在那里干得热火朝天,有几个人站在一旁看,一个说:“真快,马上就能用上自来水了。”另一个说:“是呀,洗衣洗菜都不用出门了。”
  我恨恨地瞪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了。
  整整一天我都闷闷不乐,也不见水。水应该知道这事了,他怎么样了?
  到了晚上,我仍旧盯着天花板看,等到我把那团水渍从羊到狼都想了一遍以后,云婆婆睡着了。
  我悄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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