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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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床-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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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我就坐在这里,看你的车开出了中山门。”裴紫说。
    此时,窗外夜色正浓,紫金山在远处静静地卧着,留下半天黑影。
    “你一定奇怪,我坐在这儿,怎么看得见你,那么远,在中山门外。”裴紫自顾说,“爱人死后,我学会了用心看
人、看事,而不仅仅是用眼睛。所以,我能看见你。看见你在犹豫,到底来还是不来,可是,你不知道车子在向城外滑,
如果我不喊住你,上了高架,你就退不回了。”
    “你爱人?不在了?”我很惊讶。裴紫很年轻,脸上并没有那种经历过大沉痛、大悲哀的人常有的忧戚,只是稍稍
的倦怠,在她的倦怠中竟然隐藏着如此严重的事,出乎想象。“车祸,两个星期之前。那天夜里,我胃绞痛,他开车送
我去医院,超车的时候我们被前面的集装箱车挤下了公路。”裴紫摁掉手里的烟头,又点上一支,“为了救我,他故意
让左侧车头撞在河边的防洪墙上。”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样的事儿。”我从裴紫的烟盒里拿过一支烟,点上。我没有烟瘾,只是想陪着裴紫坐一会
儿。
    “他去后,我天天做恶梦,只要一躺下,眼前就会出现他血肉模糊的身影。我不敢让自己睡着,只能时刻醒着。”
裴紫抽泣起来。
    我看到我面前的这个人,她正被痛苦深深地折磨着。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在这种情形下安慰过一个人,
我只能看着裴紫难受。人类在本质上是非常虚弱的,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同类受难,却不能施以援手。就象当初,我的
大哥,他病床上,瘦得很小很小,瘦得像个婴儿,我就要认不得他了,他的皮肤是蜡黄的,像沾了黄药水的纱布一样透
明的蜡黄,透过那蜡黄的皮肤,我能看到里面让人望而生畏的骨头和苦楚的命,这命来自哪里,又要去哪里呢?谁能改
变这命的行程?
    我把手放在裴紫的手上,希望这样能让裴紫好受些,裴紫的手冰冷,也许裴紫的心此刻更冷吧。
    可是,裴紫抽回了她的手:“今天是我和他结婚纪念日。”裴紫擦了眼泪,“三年前的今天,我们也住这个酒店,
早晨醒来的时候太阳光能晒到床上。”
    我给裴紫倒了杯水,心境莫名地黯淡下来。
    “也许,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我说,“打搅你了吧?”
    “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裴紫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定这个房间吗?‘1617’,我想问自己:要欢乐还是要凄
凉。‘16’(要乐)还是‘17’(要凄)呢?”
    “那么,你觉得这样能解脱吗?”
    “刚才你抱着我的时候,有一阵我竟然睡着了。这是我半个月来第一次睡着。”裴紫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双肩,
她激烈地颤抖着,泪水又一次打湿了脸颊,“我不希望他担心我,我希望他在天上能看见我,看见我能睡着,一个人能
活下去。
    “一定是这样的吧。如果他有在天之灵,他一定希望你能解脱的吧。”
    我们再次躺到床上,裴紫差不多已经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我的眼睛,约有7 、8 秒钟。
    “现在我们可以认识了。”我也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我搂过她的肩。
    从她的肩开始,经过锁骨到乳沟,再到柔软的小腹以及下面的耻毛,在这个深秋的后半夜,我看见她每一处都在颤
抖,都在深深的孤独和惊恐中渴望某种归宿。那种孤独和惊恐仿佛来自地心深处,来自某个不为人类所控制的深渊。
    在这个世界的浮华与奢侈之外,它们是隐秘,有着另外的源泉。现在,我来到了这个隐秘的中心,在它的颤抖和震
惊中,我感到了最深最深的悸动。
    裴紫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们又一次做爱之后,裴紫便枕着我的臂膀睡着了。可是,看着裴紫睡着的样子,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我的身体
躺在裴紫的身边,一动不动,它像是睡着了,但是我知道它没有睡着,它的意识之流在城市上空飞翔着,无处着落,它
能听到远处铁轨和机车碰撞的声音,能看到婴儿在梦里啼哭,失眠人在街上独自徘徊。
    凌晨5 点,我悄悄地起床,在总台结了帐,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不妥,便在总台给裴紫留了一封信:“裴紫,不管昨
天怎样,今天,这世上有很多人爱着你,你看,第一个爱你的人已经给你写情书了。”
    可是,尽管这样写,我却分明感到我不会再和裴紫联系了。我只是裴紫生命中偶遇的过客,这样的夜晚,出于裴紫
的需要,我扮演一个非我的角色,我的真我还没有出场,我们的交往就结束了。裴紫会好起来,会有新的生活,而那个
新的生活中,是不需要我这样的角色的,我只是拉开了那个新生活的序幕。
    你是忧伤的,因为你来的最早。
    你首先到来,因为你来得最远……

(四)少女
    “会情人去了吧?”张晓闽漫不经心地往面包上抹起司,一边问我。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我一口喝光了牛奶,从她手上夺过抹了起司的面包,啃起来。真的是饿了,5 点
起床,开了3 小时车,昨晚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已从胃里腾空,到下腹去了,现在是对上腹负责的时候了。
    “不识好人心。”张晓闽不夹起司,吃起光面包来,“昨晚,我从11点开始给你打电话,一直打到凌晨3 点,都没
人接,早上我就过来了,看你是不是又喝醉了,躺在门外打呼噜。”
    “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进的家门?”想到上次喝醉酒,躺在门口睡着的事,心里不免有些难为情,只好换个话题。
    “我想我要像猫一样爬进来,结果就真的爬进来了。”张晓闽说。
    我担心张晓闽是从厨房窗台上翻进来的,那个窗台很危险:“你不会是从阳台上爬进来的吧?”
    “那你就猜吧,我是怎么进来的?”
    我先说:“你这样笨,肯定是爬进来的!”再看张晓闽手里端起了桌上的牛奶杯,立即改口,“你这么聪明,冰清
玉洁,天下第一才女,当然是……”
    张晓闽放下手里的凉水杯:“算你识相!”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的智商,可以抵达木星。穿墙过户只不过是一般技能。你要当心点儿喔!说不定那天,我还要对你劫财取色呢!”
    “那我还是先把你这牛奶喝了,先下手为强。”说着,我把张晓闽手里的牛奶杯接了过来。
    张晓闽听我这样说,又举起了桌上的凉水杯:“看你不老实。”
    隔了十几秒她问:“你给带件礼物,猜猜是什么吧?”
    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里整洁了。窗明几净的屋子让人赏心悦目,好像阳光也变得透明了许多。
    “你带来了整洁。”
    张晓闽看我注意到了屋子,有些稍稍得意,盯着我看了3 秒钟,又把杯子里的水喝掉了一厘米,继续命令我:“再
猜!”
    “猜不出了。”我说,“你赶快回去上课,学生不能老旷课吧。”
    “第一第二节是外国文学课,那个家伙上得一塌糊涂,还直冒唾沫星,我们都叫他自来水,上他的课还不如自己看
小说呢!”
    电话铃响了,我到墙角,拎起话机,是董从文:“回来啦!我的车怎么样?还好使吧?别看它破,一上路就像小牛
犊似的,力气大得很。”
    “是啊!开120 码,一点儿问题没有。”
    “叫你修补的地方修了没有?”
    “修啦。你放心,我亲自监工,刚刚弄完。”
    “哈哈!哈哈!”我听到电话里董从文开怀大笑的声音:“听说系里要开会,决定聘任制度改革的事儿,你有什么
想法没有?”
    “还没想好。你呢?”
    “想好啦。我填王学远。”
    我没回过神:“干吗要填王学远,聘任,不用选举吧?”
    董从文在那头掷地有声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接完电话,回过头,张晓闽不在,想必是上课去了。餐桌上除了面包屑、牛奶杯子什么的,多了一本毛姆的《月亮
与六便士》,可能是张晓闽最近正在看的书,边上是用彩纸包起来的礼盒,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只精致的象型奶壶,
一只憨态可掬小象正在玩篮球,摘下篮球里面是奶嘴。于是顺手把它放在了窗台上。
    收拾了桌子,到卫生间洗把脸,想着到底是先到捷时佳领董从文的车子,还是睡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我直接把车子
送到捷时佳了,现在估计他们已经修好了。
    脑子里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睡觉。昨天没睡好,脑袋晕糊糊的。
    走进卧室,发现,张晓闽并没有走,而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半侧半仰,上身是仰着的,下身是侧着的,左腿伸得很
直,右腿曲成45度的样子,叠在左腿上,连衣裙下摆掀得很高,露出底下三角内裤。
    拿出毯子给张晓闽盖上。床给张晓闽占了一大半,只好勉强自己睡在床角一小块地方。
    真的躺下了,却一点儿也睡不着,想起昨天的南京之行,不禁伤感。
    生活在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太阳底下,但是,人与人之间却会相隔数百里,想象不出裴紫醒来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
心情,也想象不出裴紫这会儿是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有的时候我常常会被莫名的伤感击倒。伤感一来就没法控制。它不是失望、不高兴;失望了,不高兴了,都是有原
因的,伤感是没有原因的,你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伤感而已。仿佛在为整个人类承担什么似的,一下子伤感就来了,
这时候你不是觉得你自己没有希望,而是觉得整个人类压根儿就没有希望,“全部都是如此,永远如此”,你对自己说,
这样说的时候,你无法自控地坠落下去了。
    自从祖母、大哥死后,这种伤感的情绪就一直纠缠着我,时时会不邀自来。把我带进深深的黑暗的峡谷。大哥和祖
母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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