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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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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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甫向我招手,要我走过去。尽管马达的隆隆声现在响得更厉害,但我却听到了他对我低声耳语的那些话。这好像是一个秘密:“他还哭了……您知道……在您来之前,我把眼泪擦干了……因为眼泪……”可是这时车子却猛然一跳,一下子就飞快地开跑了。我只看见这个黑糊糊的人影无可奈何的姿势。这个人影同汽车一道,拐进这座遭到毁灭的城市冷冰冰、黑魆魆的峡谷中去了……
                        刁承俊译
        选自《天使沉默 不中用的狗》,译林出版社1998年出版
  
  ①这里指的是第—次世界大战和德国1919~1923年间的通货膨胀,即1918~1919年这段时间。——译注





死者不听话

  少尉说,我们应当卧倒,我们就卧倒。那是在一个树林边,阳光灿烂,正值春天,万籁俱寂。我们知道,战争现在很快就要结束,还有烟的人开始抽烟,而我们其余的人则试图睡觉,因为我们很困,我们已经有三天吃得不多,却又进行过多次反攻,真是静极了,在某个地方还有鸟儿在歌唱,整个空气中充满着和煦、潮润、温馨的气息……
  突然间,少尉开始大喊大叫。他嚷道:“嗨!”然后他怒气冲冲地喊道:“嗨,您在那儿!”紧接着他大发雷霆,他气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尖了:“喂,您,喂,您!您!”
  然后我们就看看他指的是谁。在林间道路另一侧的那边,有人坐在那里睡觉。那是一个衣着非常简朴、身穿灰军服的土兵,他这时正靠在一棵树上睡大觉。这个士兵长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笑得很酣,我们想,少尉也许发疯了。我们也在想,这个睡大觉的人很可能发疯了,因为少尉越吼叫,这个睡大觉的人就笑得越厉害……
  那些已经开始抽烟的人现在停止了抽烟,那些昏昏欲睡的人现在非常清醒,我们当中有些人也露出了笑容。现在正是春天,是温暖而甜美的季节,更何况我们知道战争现在很快就要结束。
  忽然,少尉不再叫喊。他跳起身,三两步就跨过林间道路,拍打着睡觉人的脸。
  可是我们现在看见,这个睡觉的人已经死去。他一声不吭,便栽倒下去。他再也不微笑:他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冷笑。我们丝毫不同情那个脸色苍白、退回原地的少尉,因为我们再也不喜欢太阳,再也不喜欢这和煦、潮润、温馨的春风,战争现在结束不结束对我们都无所谓。我们忽然感到,我们大家已经死去,就连少尉也已死去,因为他现在正在冷笑,身上根本就不穿军服了……
                        刁承俊译
        选自《天使沉默 不中用的狗》,译林出版社1998年出版






卖 笑 人

  每当有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就会觉得万分狼狈,我这个平时以自信著称的人就会脸红,说话结巴起来。我羡慕那些人,他们可以说:我是瓦工。我羡慕理发师、会计和作家说起自己时直截了当,因为所有这些职业都不言自明,无需更多的解释。可我对这样的问题就不得不回答:我是卖笑的。这样的表白要求进一步说明,因为对于第二个问题“你以此为生吗?”我也不得不如实回答:“是的。”我确实靠卖笑为生,而且生活得不错,因为我的笑——用商业用语来说——是热门货。我是一个优秀的卖笑人,一个熟练的卖笑人,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笑,没有人能掌握我这门艺术的细腻之处。为了避免作麻烦的解释,我曾长期自称演员,可我的表演才能和说白才能太差,使我觉得这个称号不真实;我爱真实,而真实的情况是:我是卖笑的。我既不是小丑,也不是滑稽演员,我不逗人笑,而是表演笑:我像古罗马大将军或敏感的中学毕业生那样笑,无论是17世纪还是19世纪的笑我都得心应手,而且如有必要,我可以模仿各个世纪、各个社会阶层、各种年龄的笑。这我是学会的,就像有人学绱鞋一样。美洲的笑,非洲的笑,白种人的笑,红种人的笑,黄种人的笑,都储存在我心里——只要付给我相应的报酬,我就可以按照导演的要求发出种种笑声。
  我已成为缺少不了的人了,我的笑灌了唱片,录了音,广播剧导演们对我关怀备至。我苦笑,淡笑,狂笑——笑得像电车售票员或食品行业的学徒,早晨的笑,黄昏的笑,夜晚的笑和拂晓的笑,总之,无论哪儿需要笑,无论需要怎么笑,我都可以干。
  人们都会相信我这种职业是很辛苦的,何况我——这是我的特长——还掌握了感染性的笑,因此三、四流的滑稽演员也少不了我,他们有理由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噱头不灵,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闲坐在那些杂耍场里,充当一种更为微妙的捧场者的角色,以便在节目薄弱的地方发出感染性的笑声。干这种活得掌握严格的分寸:我纵情狂笑,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必须正在火候上——一到这时候,我就按照计划发出大笑,全体观众就会跟着大笑起来,这就使节目的噱头得救了。
  可是我呢,在这之后筋疲力尽地悄悄溜进更衣室,穿上大衣,很高兴自己终于下班了。回到家里,通常已有电报在等着我:“急需你笑,星期二录音。”于是,几小时后,我又坐在一列暖气太热的直达快车上,抱怨自己命苦。
  下班以后或休假期间我不大想笑,这是人人都会明白的。
  挤奶工人如能忘掉奶牛,瓦工如能忘掉灰浆,他们就会感到高兴,木匠家里常有关不上的门或费很大劲才能拉开的抽屉,糕点师傅爱吃酸黄瓜;屠宰工人爱吃杏仁糖;面包师宁要香肠不要面包,斗牛士爱玩鸽子,拳击家见到自己的孩子流鼻血会惊恐失色——这一切我都能理解,因为我下班后从来不笑。我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别人都认为我——也许不无道理——是个悲观主义者。
  婚后头几年,妻于常对我说:“你笑一笑呀!”可是后来她明白了,我无法满足这一要求。当我可以松弛一下绷紧的面部肌肉,用十分严肃的表情缓解我劳累的心境的时候,我就感到幸福。是呀,旁人的笑也会使我心烦意乱,因为这太容易使我想起我的职业。就这样,我们的夫妻生活过得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因为我的妻子也把笑给荒疏了。偶尔我发现她露出一丝笑容,于是我也微微一笑。我们说话时声音都很小,因为我讨厌杂耍场的嘈杂声,讨厌可能充斥在录音室里的噪音。不认识我的人以为我这个人不爱说话。也许我的确如此,因为我老得张嘴去笑,次数实在太多了。
  我不动声色地走着我的人生之路,只允许自己偶尔淡淡地笑一笑,而且我常想,我究竟有没有笑过?我想:没有过。我的兄弟姐妹会说,我从小就是一个严肃的孩子。
  就这样,我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笑。
                        高年生译
      肖毛扫校自《女士及众生相》,漓江出版社1991年初版






拉客的雅克

  夜里,他跟送饭人来替换躺在指挥所后面的戈尼采克。那几天,夜漆黑漆黑的,恐惧像雷雨一样笼罩在黑魆魆的陌生土地上。我在前面监听哨位上监听前方黑暗中一声不响的俄国人,同时也倾听后方传来的送饭人的声音。
  带他来的格哈德也给我送来了饭盒和香烟。
  “你还要面包吗?”格哈德问道,“或者让我给你保存到明天早晨?”从他的嗓音里听得出,他急于要回去。
  “不,”我说,“全拿过来,马上都吃掉。”
  他把面包、油纸包着的罐头肉、一卷水果糖和放在一小块硬纸板上的乳脂递给了我。
  在此期间,那个新来的人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还有他,”格哈德说,“他是来接替戈尼采克的。少尉派他到你这儿来守监听哨。”
  我只说了一声“好”,通常都是把新兵派到最艰苦的哨位上。格哈德悄悄地向后方摸去。
  “下来!”我小声说,“别那么大声音,该死的!”他傻乎乎地把武装带、铁锹和防毒面具弄得啪嗒啪嗒响,笨拙地钻进洞里,险些碰翻了我的饭盒。“笨蛋,”我只是嘟哝了一声,并给他腾出地方。我知道——与其说是看到还不如说听到——现在他正按照规定卸下武装带,把铁锹放到一边,又把防毒面具放在铁锹旁,把步枪搁在前面胸墙上,枪口对着敌人,然后又把武装带系上。
  豆汤已经凉了,暗中看不见那许多准会从豆子里煮出来的虫子,这倒不错。汤里的肉并不少,都是煎得松脆的肉块,我吃得很带劲,然后再吃纸包里的罐头肉,并把面包塞进空饭盒。他默默地站在我的身旁,一直面对着敌人,我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侧影,当他转向一边的时候,从他那瘦削的脸庞上可以看出他还很年轻,钢盔几乎像乌龟壳。这些年轻人的脸上有一种十分明确的神态,使人想起孩子们在郊区田野上玩的那种士兵游戏。他们似乎总是在说“我的红色兄弟维奈托”①,他们的嘴唇害怕得发抖,他们的心肠由于勇敢而僵硬。这些可怜的年轻人……
  “坐下吧,”我用那种能使人听懂但距离一米以外就听不到的语调说,这是我费很大劲学会的。“这儿,”我又说,拽了拽他的大衣下摆,几乎是强制他坐到土墙上挖出来的座位上去。“反正你不能老站着……”
  “可在哨位上……”说话的声音细弱,像多愁善感的男高音一样沙哑。
  “轻点,老弟!”我训斥他。
  “在哨位上,”他低声说,“是不许坐下的。”
  “什么都不许,也不许进行战争。”
  虽然我只看得见他的轮廓,但我知道他现在像学生上课时那样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随时准备跳起来。我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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