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密莉雅 作者:[苏联]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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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密莉雅 作者:[苏联]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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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轻柔云片;有时在鸣鸣响的大地上,蹄声得得、嘶声悠长地驰过夏牧的马群,牧马驹儿抖着未曾剪过的极毛,眼里闪着墨黑的、野气的火光,洋洋得意、憨头憨脑地一路跑着追赶自己的妈妈;有时羊群在山包上静静地纷纷散了开来;有时瀑布从悬崖上倾泻而下,它那飞舞乱溅的泡沫的白光耀眼欲花;有时在河对岸草原上,红日轻柔地落进芨芨草丛里,火红的天边有一个孤独而遥远的骑手,好象正纵马追赶落日——红日已伸手可及——可是也掉进了草丛和暮色之中。 

  河那边哈萨克草原十分辽阔。草原将我们的群山向两边推开,草原上冷冷清清,人烟稀少…… 

  但是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夏夭,战争降临的时候,草原上燃起了烽火,一群群战马荡起滚热的尘土,把草原闹得雾腾腾的,四面八方奔驰着差骑。

  我记得,常常有跃马扬鞭的哈萨克在对岸用收人那响亮的声音喊着:“吉尔吉斯弟兄们,快上马:敌人来啦!”然后在阵阵尘烟和滚滚火热的气流中飞驰而去。 

  草原唤起了所有的人们,我们的第一批骑兵在隆重庄严的震天动地声中,从山地、从平川奔赴前线。千万对金授敲响,千万名健儿瞩目草原。前面,林立的旗杆上鲜红的旗帜猎猎飘舞;后面,马蹄荡起的尘烟背后,爱妻慈母悲壮的哭声震动大地:“愿草原保佑你们,愿我们的豪杰马耶斯①在天之灵保佑你们!”

  【①马耶斯是吉尔吉斯民间史诗《马耶斯》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勇士。】

  在人们出发去作战的地方,留下了千百条伤别的路径…… 

  丹尼亚尔通过自己的歌唱,将这种大地之美和动荡不安的境界,整个儿展现在我的面前。他这是在哪里学来的,从准那里听来的呢?我理解,只有那长年累月用整个心灵怀念过大地,尝够了思恋大地之苦的人,才能这样热爱自己的土地。在他歌唱的时候,我也看到他本人——一个小男孩,浪迹草原路上。可能就在那时候在他心灵中产生了这些歌唱故乡的歌?也许是产生在他行进在炮火纷飞的征途上的时候? 

  听着丹尼亚尔歌唱,我真想匍伏在地上,象儿子对慈母那样紧紧抱住它,就因为它竟能使人这样热爱。那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新的东西在我心中觉醒了,当时这种东西我还叫不出名称,但这是一种不可克制的东西,这是一种要求——要求把它表现出来,是的,要求表现,不仅要自己能看见、能感触到世界,而且要把自己的观察、思想和感觉带给别人,要对人们叙说出我们的土地之美,象丹尼亚尔叙说得那样感人。对着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感到一种无端的恐惧和喜悦,使我心脉都停止了跳动。可是我当时还不懂得我需要拿起画笔。 

  我从小就爱画画。我常常描摹课本上的图画,孩子们都说我描画得丝毫不差。我把画拿给我们的墙报的时候,学校里老师常常夸奖我。但是后来战争开始,我的几个哥哥进了军队,我就和一般大小的孩子们一样,丢下学业,到农庄里工作。我丢开了颜色和画笔,而且也没有想到,将来有一天会检起来。可是丹尼亚尔的歌声惊动了我的心灵。我天天好象生活在梦里,我望着世界,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仿佛一切都是头一次看到。 

  查密莉雅突然变得多么不同了啊!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那样一个热热闹闹、好说好笑的人。一丝朦胧的惆怅的阴影笼罩在她那光来敛去的眼上。走在路上,她常常一个劲儿地在想着什么。一种缥缈的、梦幻般的微笑,荡漾在她的嘴上,她不知因为什么一件好事暗自高兴,那件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有时候,把粮袋扛到肩上,就这么一个劲儿地站着,怀着一种莫名的胆怯,恰似在她面前有一道汹涌奔腾的急流,她不晓得,可不可以往前走。她躲避着丹尼亚尔,不敢直望他。 

第八章
 
  有一天,在打谷场上,查密莉雅用一种有气无力、极不自然的抱怨语气对他说:“把你那军装脱下来行吧?让我给你洗洗!” 

  然后,她把军装上衣在河里洗过,摊开来晒,自个儿则紧靠着坐下来,久久地用手掌尽力将它摩平,就着太阳瞧瞧磨穿的两肩,摇摇头,又沉默而忧伤地抚摩起来。 

  在这段时间,查密莉雅只有一次响亮地、快活惹人地笑过,而且眼睛也象过去那样明亮了一阵子。年轻的妇女、姑娘和小伙子们——原来的前方战士们,笑着闹着从苜蓿垛边蜂拥着顺路来到了打谷场上。 

  “喂,婆娘们,小麦面包不能单是你们吃,要请一请我们,不然,把你们扔到河里去!”小伙子们闹着,亮出了草杈。 

  “草杈可吓不住我们!自有东西招待我的女伴,你们请自个儿动脑筋!”查密莉雅响亮地答复说。 

  “那好,把你们一起扔到水里去!” 

  于是姑娘们和小伙子们交起手来。他们喊着,叫着,笑着,互相往水里推。 

  “抓住他们,往下拖!”查密莉雅笑得比谁都响,一面又快又灵活地躲避着进攻的小伙子们。 

  但是,真是怪事,小伙子们好象就看得见查密莉雅一个人。每个人都拼命去捉她、接她。瞧,有三个小伙子一齐把她抓住了,把她抬到河边举了起来。 

  “快吻我们,要不,就扔了” 

  “把她扔下去!” 

  查密莉雅挣扎着,仰起头哈哈大笑,笑着呼唤女伴们前来救援。但是她们正没命地往河岸上跑着,一面去河里捞取自己的头巾。在小伙子们的哈哈大笑声中,查密莉雅飞进水里。她带着散乱的水流源的头发从水里爬出来,竟是比原来更美了。湿漉漉的花衫贴在身上,紧紧裹住那一双圆滚滚的健美的大腿和少女的乳房,她却全无觉察地笑着,一面踉踉跄跄地走着,一道道快活的小河,从她那火热的脸上向下流。 

  “快吻我们!”小伙子们还不放松。 

  查密莉雅吻了他们,可是又一次飞进了水里,又一次大笑,她把头往后甩着,好甩开那一绺绺湿漉漉、沉甸甸的头发。 

  打谷场上所有的人,都在笑年轻人玩的花样儿。簸谷老汉扔掉长锨,擦着泪水,他们那褐色的脸上的皱纹,放射着喜悦的、复活片刻的青春光彩。我也衷心地笑了,这一次竟忘记了履行我那保护查密莉雅不准小伙子们侵犯的职责。 

  惟独丹尼亚尔没笑。我偶然注意到他,便也不笑了。他宽宽地叉开两条腿,孤零零地站在打谷场边上。我以为,他就要冲过去,跑去把查密莉雅从小伙子们手里抢过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目光又是忧郁,又是赞赏,其中有喜悦,也有伤痛。是的,查密莉雅的美又是他的幸福,又是他的痛苦。当小伙子们将她搂住,要她逐个地亲亲时,他低下头去,做出要走开的样子,但是他没有走开。 

  这时查密莉雅也觉察到了他。她登时敛住笑容,低下头去。 

  “闹一会儿,该够了!”她出人意料地喝住闹得正欢的小伙子们。 

  有人还打算去搂她。 

  “走开!”查密莉雅将小伙子推开,抬起头来,朝丹尼亚尔匆匆投过负疚的一瞥,便跑进灌木丛里去拧衣服。 

  他们的关系我还不是全都十分清楚,而且得承认,我怕去想这些。但是,当我注意到查密莉雅本是自己要躲着丹尼亚尔,却因而变得郁郁寡欢时,不知怎地我感到很不舒服。最好她还是取笑他,嘲弄他。但是同时,每当夜晚我们走在回村的路上,听着丹尼亚尔歌唱的时候,我深深地为他们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喜悦。 

  在峡谷中查密莉雅坐在车上,进了草原便爬下车来步行。我也步行,在路上走着,听唱歌,这样更好些。一开头我们各靠各的车子走,但是一步一步地,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越来越走近丹尼亚尔。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吸引我们向他走去,想在黑暗中仔细瞧瞧他脸上和眼睛的表情,——果真这就是那个孤僻、沉闷的丹尼亚尔他在唱吗? 

  每次我都留意到,查密莉雅往往十分激动,十分动情,不觉慢慢向他伸过手去,但是这一切地都没有看到,他用手板住后脑勺,朝两边晃着,望着高处、远处;查密莉雅的手便犹豫不决地落到车厢板上。她于是浑身一抖,急忙抽回手来,站住身于。她站在大路中间,神情沮丧,茫然若失,对着他的背影望很久,然后再往前走。 

  有时我觉得,我和查密莉雅是被一种同样不可理解的感情搅得心神不宁。也许这种感情者早就藏在我们的心灵中,而现在到了它出头的时候。 

  查密莉雅干起活儿还是不顾一切,但是在我们难得的休息时刻,我们呆在打谷场上的时候,她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靠近簸谷老汉走来走去,有时去帮帮他们的忙,用劲高高地迎风扬几锨小麦,随后突然扔下木锨,朝麦秸垛走去。

  在这儿,她在阴凉里坐下来,象是害怕孤独似地唤我:“到这儿来,小兄弟,一块坐一会儿!” 

  我总在等待着她告诉我一件重大的事,讲一讲是什么使她不安。但是她什么都没讲。她一声不响地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膝盖上,一面望着远处,一面揪弄着我那毛扎扎的头发,用颤动、滚热的手指抚摩着我的睑。我仰面望着她,望着她那充满不安和苦闷的脸,并且觉得,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我自己的神情。她也正被一种东西折磨着,一种东西在她心中蕴积已久,渐渐成熟了,要求出头。她非常害怕这一点。她极端地愿意,同时又极端地不愿意对自己承认她在恋爱,正象我一样,又希望又不希望她爱丹尼亚尔。因为归根结底,她是我父母的儿媳妇,是我哥哥的妻子。 

  但是这样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只不过停留片刻时间。我把它驱赶开去。对我来说,真正惬意的事,乃是看到她那孩子般微张着的、多情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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