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笔记 作者:[英]多丽丝·莱辛 陈才宇 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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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笔记 作者:[英]多丽丝·莱辛 陈才宇 等译-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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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怎么样,安娜?”
  这是摩莉第一次以安娜能够回答的口吻提问,于是她马上回答:“迈克尔来看过我。大约一个月以前。”安娜跟迈克尔一起生活了五年。三年前他们的关系破裂了,但并非出于她的意愿。“事情怎么样?”
  “就那么回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那当然,你们相互太了解了。”
  “他很有礼貌———我怎么说好呢?你知道,我是个可爱的老朋友。他开车把我带到一个我想去的地方。他一路上跟我谈他的一个同事。他说,你认识迪克吗?真是怪事,你想想看,如果他记得迪克,我还能把他忘了吗?当时我们就经常与他见面。迪克在加纳找了份工作,迈克尔说,他带上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想去那里;她们这班夫人太太都很难对付。迈克尔这么说,然后便笑了起来。他很诚恳,你知道,我们过得很愉快。但痛苦也就在这里。他然后显得很不安,因为他记起我曾经做过他的妻子。他的脸红了起来,显得很内疚。”
  摩莉什么也没有说,她仔细地观察着安娜。“就这些了,我想。”
  “他们全都是一帮猪猡。”摩莉开心地说,有意加强语气想引安娜发笑。
  “摩莉!”安娜痛苦地恳求她别说了。“什么事?再谈下去没有什么好处,是不是?”“是的,但我正在想,你知道,我们有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什么错误?只有一个吗?”
  但安娜没有笑,“别这样,我在说正经的。我们两人总让人觉得太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在说正经的。我的意思是说,当婚姻破裂时,我们就说,我们的婚姻是一次失败,太糟了。男人抛弃我们时,我们又说太糟了,但这无关紧要,我们没有男人照样抚养孩子———没什么,我们能对付。我们在共产党的圈子里花了许多年的时间,然后我们又说,好了好了,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太糟了。”“你这是想说明什么呢?”摩莉十分警觉地说,站得离安娜远远的。“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变得那么糟,我想,至少有可能,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把事情弄好。当问题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觉得自己就没有真正理解过迈克尔。我只是想,我的事就此了结了。哦,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好了好了,他把我抛弃了———在开始另一种生活以前,我们毕竟一起生活了整整五年啊。”“在另一种生活开始以前,那也是不得已啊。”
  “我们这一类人为什么从来不承认失败呢?从来不承认。如果我们敢那样去做,事情也许会好得多。这不仅仅是爱情和男人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说这样的话呢?———我们是人,我们在历史上的定位纯属偶然,什么我们是一个伟大的梦想的极其重要的一部分———这种重要性也仅仅出于我们自己的想像。而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伟大的梦想已经逐渐消亡,而真理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将永远起不了任何作用。摩莉,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损失,因为那些曾经说过自己怀有那种梦想的人,那一部分特殊的人,如今都已销声匿迹。为什么不承认失败呢?不承认失败差不多就是一种傲慢自大的行为。”
  “哦,安娜!你说这话完全是因为迈克尔。也许过几天他还要来找你,那时你就什么地方跌倒什么地方爬起来好了。如果他不愿意,那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不过你还有你的写作。”
  自由女性Ⅰ(25)
  “我的天!”安娜轻声叫了起来,“我的天!”过了一会,她又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是的,事情全都怪极了……好了,我必须赶紧回家去了。”
  “你刚才不是说简纳特跟一个朋友在一起吗?”“是的,但我还有事要做。”
  两人热烈地相互亲吻。她们还装出十分滑稽的样子轻轻地捏了一把对方的手,以示她们前段时间未能见面的遗憾。安娜来到街上,朝自己的家走去。她就住在一个叫伯爵府的地方,走上几分钟就到了。在她拐入她所住的那条街以前,她有意不去看眼前的景色。她不是沿街而住,甚至可以说不是住在大楼里,她住的是公寓的套房。在她关上房门以前,她不想正眼看一看周围的一切。她的房间在那幢公寓楼顶部的两个楼层里,共五个大房间,两个在下一层,三个在上一层。四年以前,迈克尔就劝说她搬进这套公寓来住。他说,她住着摩莉的房子,老是处在这位大姐的羽翼庇护之下,这对她来说是不好的。当她抱怨自己会付不起房租时,他建议她把其中一间转租出去。她于是搬了进来,并想像他会与她在一起生活;但他不久便离开了她。好一阵子,她继续生活在他为自己所设计的模式之中。两位学生住了一间大房间,她的女儿住了另一间,她自己的卧室和客厅都是为两人生活而布置的———即她自己和迈克尔。其中一位学生走了,但她没有想办法找人替代他。她厌恶那间本来为了与迈克尔同住而设计的卧室,于是便搬进客厅,就在那里就寝,写她的笔记。楼上住着的那位学生是个来自威尔士的青年。有时安娜会觉得她是在跟一位青年男子同住一套房间;但那人是个同性恋,这种安排不会导致关系紧张。他们几乎难得见面。当简纳特到距家两个街区之遥的学校去上学时,安娜就一个人在家。简纳特一回来,她就忙于照顾她。一位老年妇人每周一次过来为她打扫房间。为数有限的钱不定期来自她的惟一一本小说《战争边缘》,它曾经是一本畅销书,如今仍为她赢得钱财,刚好够她维持生计。这是一套雅致的房间,墙壁白白的,地板亮亮的。楼梯的护栏是红色的,与白色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照。这就是安娜生活的基本情况。这种生活是寂寞的,一个人住一间房子,就她一个人。房间呈长方形,壁凹处摆了一张小床。床的周围都是成堆的书和纸,还有一部电话机。朝外的那堵墙上有三扇窗。房间的一角,即壁炉附近,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台打字机。来往信件就凭这台打字机处理,偶尔还用它来写写书评和文章。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张漆成黑色的台子。其中一个抽屉里存放着四本笔记。这张桌子的台面一直保持清洁。墙壁和天花板刷得很白,但伦敦阴暗的天气使它们变得寒碜了。地板被漆成黑色。床罩也是黑的。长长的窗帘红不棱登的,显得很难看。
  安娜慢慢地从这扇窗移步至另一扇窗,观看着褪了色的稀薄的阳光照在维多利亚时期建造的高大的楼房上,而楼群缝隙间的人行道却无法得到阳光的沐浴。她拉起窗帘,愉快地谛听滑轮在深深的凹槽里发出熟悉的滑动声和厚重的丝绸在收拢、折叠过程中发出的柔和的声。她打亮桌子上的灯,灯光照亮了油亮的桌面,在一旁的帘子上折射出一道红光。她把四本笔记本一一摊开,并排放在一起。
  伏案写作时她通常坐一张旧式琴凳。这一次她把凳调高了,几乎与桌子取齐。她然后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那四本笔记,就像一位将军站在山顶上检阅他的部队在下面山谷中操练队列。
  黑色笔记(1)
  [四本笔记完全相同,都是十八英寸见方,封面像廉价的波纹绸织物那样鲜艳亮丽。但颜色迥异———黑、红、黄、蓝各不相同。翻开封面,露出每本笔记的首页,但仍令人摸不着头绪。在每本笔记的第一页或第二页,只有一些草率写就的断章残句。然后出现一个标题,安娜似乎机械地将自己一分为四,并根据所写的内容的性质冠以名称以资区别。反正就这么回事。第一本笔记,即黑色笔记,一开始便乱涂乱画,稀稀拉拉点缀着一些音乐符号,一些高音谱号和£形的标记,重重叠叠地变来换去。接着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复杂图案,再后面是文字:]
  黑色  黑,它太黑了    它是黑的
  这里存在着一种黑[然后以反常而惊恐的笔触写下:]
  每次我坐下来写作,让大脑处于松弛的状态,这些文字,它太黑了,或者说它们是与黑暗有关的。恐惧。对这座城市的恐惧。害怕孤独。真想跳起来,尖叫一声,或跑到电话机旁给什么人打个电话。能阻止自己这么做的惟一办法是有意去想像自己正陷在一片热光之中……白光,光,闭上眼睛,眼珠上盘旋着炽热的红光。那是坚硬的鹅卵石散发出的高温。我的手掌放在那上面,移动在苔藓之上。那是苔藓的颖果。小小的,就像那些小动物的耳朵;手掌上一块温暖的、粗糙的丝绸,不断地拉曳着我皮肤上的毛孔。热。太阳照在岩石上的气味。干燥而炽烈,脸颊上由尘土织成的丝绸,散发出太阳的气息。太阳。代理人关于小说的来信。每次信来,我就想哈哈大笑———讨厌的哈哈大笑。苦笑,绝望的笑,自我惩罚。虚幻的信,当我想起一片毛孔发热的花岗岩山坡时,我的脸颊贴在火烫的岩石上,眼睑上的红光。与代理人共进午餐。虚幻———这部小说越来越像一头有生命的野兽。《战争边缘》如今与我已毫不相干,它成了别人的财产。代理人说它应该拍成电影。我说不行。她很有耐心———她的工作使然。[此处所标日期为一九五一年。]
  (一九五二年)跟一位拍电影的人共进午餐。讨论如何为《战争边缘》配备演员。真不可思议,想笑。我说不行。发现自己终于被说服了。迅速起床,把小说缩短,居然发现《战争边缘》这几个字已经高高挂在电影院的门口。当然,他想把它叫做《被禁止的爱》。(一九五三年)整个上午都竭力想回忆起坐在马雪比附近那个小湖的树底下的情景。徒劳耳。
  [此处出现笔记的标题:] 黑 色
  [书页正中划有一条醒目的黑线,左右两侧各有小标题:]来源    钱
  [左侧:小标题下写着一些残缺的句子,记录了值得回忆的一些场景,并贴有中非朋友写来的书信原件。右侧:记载着与小说《战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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