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刑架下的报告 作者:伏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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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刑架下的报告 作者:伏契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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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脑子和心都被古斯蒂娜占去了。她品格高尚、诚挚热情,她是我艰难而不安定的生活中
的珍贵而忠贞的伴侣。
    每天晚上我给她唱她心爱的歌:歌唱那草原上的绿草,歌唱那光荣的游击战争,歌唱那
为自由而同男子并肩作战的哥萨克姑娘,歌唱她那刚毅的英雄气概,歌唱她怎样在一次战斗
中“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就是我的战友。在这个面貌端庄、有一双脉脉含情的孩子般的大眼睛的小个子女人身
上,蕴藏着多少力量埃斗争和经常的离别使我们变成了一对永恒的情侣,我们不只一次而是
数百次地在生活中感受到那初次会面和初次抚摸时的激情。无论在欢乐或忧愁、激动或哀伤
的时刻,我们的心总是跳动在一起,我们的呼吸总是融合在一起。
    多年来我们一块工作,完全像朋友似的互相帮助。多年来她都是我的第一个读者和第一
个批评者。如果没有她那爱抚的目光督促着,我便很难写下去。多年来我们并肩参加过无数
次斗争,多年来我们携手游逛过使我们着迷的城郊。我们经常陷入贫困,但我们也感到过极
大的快乐,因为我们拥有穷人的财富:那就是内心的一切。
    你要问古斯蒂娜吗?古斯蒂娜是这样的人:那是去年六月中旬戒严时的事了。她在我们
被捕六个星期以后第一次见到我,在那痛苦的六个星期里,她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苦苦地
思索着人们传给她的关于我死去的消息。她是被叫来“软化”我的。
    “您劝劝他吧,”当她同我对质时,反共科的科长对她说。
    “劝劝他,让他放聪明点。不为自己着想,至少也应该替您想想呀。给你们一小时的时
间考虑。如果他还是这样的顽固,今天晚上就把你们俩都给枪毙了。”
    她用爱抚的目光瞟了我一眼,然后简捷地回答:“科长先生,这对于我不是恐吓,倒正
是我的最后请求。
    你们如果要处决他,把我也一起枪毙好啦。”
    这就是古斯蒂娜。这就是爱情和坚贞。
    他们能夺走我们的生命,不是吗,古斯蒂娜?但是他们夺不走我们的荣誉和爱情。
    啊,人们呀,你们能够想象出我们将会怎样生活吗,假如我们度过了这番苦难而又相逢
在一起的话?假如我们在闪耀着自由和创造的美好生活里又重逢的话?假如我们在如此渴望
并为之努力的,而今要为它赴汤蹈火的美好生活一旦实现之后又相聚在一起的话?啊,即使
我们死了,我们也仍将分享你们巨大幸福中的一小部分,因为我们为这个幸福献出了自己的
生命。这就是我们的欢乐所在,虽然人世间的分别是悲哀的。
    他们不允许我们俩告别,也不让我们拥抱和握手。只有把查理广场同庞克拉茨监狱联系
在一起的监狱集体,给我们俩传递彼此命运的信息。
    古斯蒂娜啊,你知道,而我也明白,我们大概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我依然听到你从远
处传来的喊声:再见吧,我亲爱的。
    别了,我的古斯蒂娜。

    我的遗嘱

    我除了书橱以外,别的一无所有。但盖世太保把它捣毁了。
    我写过许多文学评论和政论文章、报告文学作品、文艺短论、戏剧评论和发言稿。其中
有许多是关于某个时期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逝。这些可以不去管它。但也有些是有
生命力的东西,我希望古斯蒂娜把它们整理出来。不过现在这个希望也难于实现了。因此我
请求我忠实的朋友拉迪斯拉夫·什托尔把它们收集、整理成五个集子:一、政论和论战集;
二、国内报告文学选集;三、苏联报告文学选集;四和五、文艺和戏剧的评论和专论集。
    这些作品大部分可在《创造》杂志和《红色权利报》上找到,有些发表在《树干》、
《泉源》、《无产阶级文化》、《时代》、《社会主义者》、《先锋队》及其他杂志上。
    在出版家吉尔加尔(我爱他那毋庸置疑的勇气,敢于在占领时期出版我写的《战斗的鲍
日娜·聂姆曹娃》)那里,有我写的论尤利乌斯·泽耶尔的论文。另外一部分关于沙宾纳的
专论和关于扬·聂鲁达的札记,藏在叶林涅克夫妇、维苏希尔和苏哈涅克夫妇住过的房子
里。现在这些人大部分已经不在世了。
    我还着手写了一部关于我们这一代人的长篇小说。有两章在我的父母那里,其余的大概
已经散失了。我在盖世太保的卷宗里看见了我的几个短篇小说的草稿。
    我嘱咐未来的文学史家要爱护扬·聂鲁达。他是我们最伟大的诗人,他的眼光已远远地
超越过了我们这个时代而看到了未来。但直到现在还没有一部著作是理解他和肯定他的功绩
的。需要向读者指出聂鲁达是一个无产者。人们总把他同小城区那种庸俗的田园诗联系在一
起,而看不到,对于这个有着“田园诗情调”的古旧的小城区说来,聂鲁达是个“逆子”;
他们看不到,聂鲁达出生在小城区和斯米霍夫区的边界上,在工人住宅区里长大;他们看不
到,他为了写《墓地之花》而到小城区的墓地去,必须经过林霍夫尔工厂。看不到这些你就
无从了解从写《墓地之花》到《一八九○年五一节》的聂鲁达。有些批评家,甚至像沙尔达
这样有眼光的批评家,竟然认为聂鲁达的新闻工作妨碍他的诗歌创作。
    这真是无稽之谈。相反,正因为他是新闻记者,他才能写出像《谣曲与故事诗》、《星
期五之歌》以及大部分《平凡的主题》这样的壮丽诗篇。新闻记者的工作也许使人疲惫,耗
费精力,但却使聂鲁达同读者接近,对他写诗有帮助,特别是对聂鲁达这样一个正直的记者
来说。聂鲁达如果离开了仅有一天的生命力的报纸,或许能写出许多诗集来,但却不能写出
一本像他现在创作的超越本世纪而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
    也许有人能够完成我对沙宾纳的论述。这是值得做的。
    我想用自己的全部劳动所得,来保障我的父母度过美好的晚年,以报答他们的爱和他们
平凡而高贵的品质。当然我的全部劳动并不是仅仅为了这个目的。希望他们不要因我不在他
们身边而感到忧郁。“劳动者死了,但劳动果实却长存。”
    在围绕着他们的温暖和光明中,我将永远在他们身旁。
    我请求妹妹莉芭和维尔卡,用自己的歌声来帮助父母忘却我们家中的损失。她俩从家里
来佩切克宫探望我们时已经流了不少眼泪,但欢乐却活在她们心中,为了这个我爱她们,为
了这个我们彼此相爱。她们是欢乐的传播者——愿她们永远是欢乐的传播者吧。
    以及继我们之后参加斗争的同志们,我紧紧地握你们的手。我替我自己也替古斯蒂娜握
你们的手。我们已经尽到了自己应尽的义务。
    再重复一遍:我们为欢乐而生,为欢乐而战斗,我们也将为欢乐而死。因此,永远也不
要让悲哀同我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尤·伏
    一九四三年五月十九日

    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案子已经结束并签了字,我在法院侦查员那儿的事昨天就结束了。一切进行得比我预料
的更快。他们似乎在抓紧办理。同我一起被起诉的还有丽达·普拉哈和米列克。米列克的叛
卖行为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便宜”。
    在侦查员那里是那样严厉而冷酷,单是那副样子就叫人寒心。在盖世太保那里还可以感
觉到有点生活,虽然是可怕的,但毕竟还算是生活。那里甚至有热情,一边是战士的热情,
另一边是猎人的、掠夺者的,或者简直就是强盗的热情。
    另一边的这种热情中甚至还有人有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可是在这里,在侦查员那里,
却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衙门。外衣翻领处的那个大卐字章表明了他内心并没有信仰。它不过
是一种盾牌,在它后面躲着一个可怜的小官吏,他总想苟且偷安地度过这个时代。他对被告
既不好也不坏,既不笑也不愁。他只是例行公事。他没有血,只有一种稀薄的液体。
    他们写了报告,签了字,分条列目都弄好了。理出了我的六大罪状:阴谋颠覆德意志帝
国、准备武装暴动……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其实只要有其中随便哪一条就足够了。
    十三个月来,我就在这里为同志们和我自己的生命斗争。
    我斗争得既大胆又狡黠。他们把“北方人的狡黠”列入他们的惩办条款中。我想在这一
点上我是可以承认的。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们除了狡黠之外,手里还有斧头。
    这次较量算结束了。现在只需要等待。大约再有两三个星期起诉书就可编造出来,然后
启程到帝国去等候审问和判决,最后还有一百天等着处死。前景就是这样。这么一来,我还
有四个月或者五个月的生命。在这个时期内,可能有很多变化。一切都可能改变。可能的。
在监狱里我很难判断这个。
    而监狱外面一些事情的迅速发展也可能加快我们的死亡。因此,情况还是一样。
    这就是希望和战争在赛跑。死和死在竞赛。是谁的死来得快:是法西斯的死还是我的
死?这难道只是我一个人提出来的问题吗?不是的,几十万囚犯,几百万士兵,整个欧洲以
及全世界亿万人民都提出了这个问题。有的人希望大一些,有的人希望小一点。但这都只不
过是一种表面的现象。正在崩溃的资本主义用恐怖统治着整个世界,致命的灾难威胁着每一
个人。那些幸存下来的人能够说:“我活过了法西斯时代。”而在说这话之前,几十万人—
—而且是些怎样的人埃——却正在倒下去。
    决定性的时刻只剩下几个月了,不久就只剩下几天了。正是这些日子显得特别残酷。我
常常在想,做最后的一名士兵,在战争的最后一秒钟里,被最后的一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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