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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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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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把这两卦移到机械学里讲,那便是阴阳螺丝的说明。假若把这两卦画成这样:,这不是两个螺丝吗。把他们放在一处:难道不是一个螺丝钻透一块木板的图吗?那么把十四卦应用到电气学上讲,那更足使人惊叹中国古代文明的不可及:伏羲画卦是已然发明了阴阳电的作用,后圣演卦已经发明了电报!那六十四卦便是不同的收电和发电机。那乾坤否泰的六十四个卦名,便是电报的号码,正如现在报纸上所谓“宥电”,“艳电”一样。
  经中短峭的辞句,正和今日的电报文字的简单有同样用意:如“利见大人”,“利有攸往”,“利涉大川”,不过是说:姓利的见着大人了,姓利的已经起程,姓利的过了大江。至于姓利的这个人,是古代的银行大王,还是煤铁大王,虽然不敢断定;可是无疑的他是个大人物:因为经上说了几次《利艰贞》,那不是说姓利的是个能吃苦,讲信用的汉子吗。……
  神易大学的校舍按着《易经》上的蒙建筑的。立是:“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往粗浅里说:来这里念书的要遵守一切规则,有这样决心的,来!不愿受这样拘束的,走!我们就这么办,你来,算你有心向善;你不来,拉倒!有这样的宗旨,加以校址占的风水好,所以在举国闹学潮的期间,只有神易大学的师生依旧弦歌不绝的修业乐道。的第一层是办公室、校长室和教员室。第二第三第四第六层是八科的教室。第五层是学生宿舍和图书馆。四围的界墙满画着八卦,大门的门楼上悬着一方镇物,先天太极图。这些东西原来不过是一些装饰,那知道暗中起了作用:自从界墙上的八卦画好,门上的镇物悬起,对面的中法银行的生意便一天低落一天,不到二年竟自把一座资本雄厚的银行会挤倒歇业,虽然法国人死不承认这些镇物有灵,可是事实所在,社会上一班的舆论全以为神易大学是将来中国不用刀兵而战胜世界列强的希望所在!
  车到了神易大学的门外,赵子曰打发了车钱,周少濂把皮箱提起来,两个人往学生宿舍走。赵子曰东看一眼西看一眼,处处阴风惨惨,虽然没有鬼哭神号,这种幽惨静寂,已足使他出一身冷汗。
  “老周!现在有多少学生?”
  “十五个!”
  “十五个?住这么大的院子,不害怕吗?”
  “有太极图镇着大门,还怕什么?”周少濂很郑重的说。
  赵子曰半信半疑的多少壮起一些胆子来,一声没言语随着周少濂到了宿舍。屋中除了一架木床之外,还有一把古式的椅子,靠着墙立着;离了墙是没法子立住的,因为是三条腿。靠着窗子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一个古铜香炉,炉中放着一些瓜子皮儿。桌子底下放着一个小炭盆,和一把深绿色的夜壶。墙上黄绿的干苔,一片一片的什么形式都有,都被周少濂用粉笔按着苔痕画成小王八,小兔子,撅着嘴的小鬼儿。纸棚上不怕人的老鼠嗑着棚纸,咯吱咯吱的响;有时还嗞嗞的打架。屋外“拍!”“拍!”“拍!”很停匀的这样响,好象有两个鬼魂在那里下棋!
  “老周!这是什么响?”赵子曰坐在床上,头发根直往起竖。
  “老刘在屋里摆先天《周易》呢!老赵,我给你沏茶去!”周少濂说着向床低下找了半天,在该放夜壶的地方把茶壶找出来。“你是喝浅绿色的龙井,深红色的香片,还是透明无色的白水?”
  “不拘,老周!”
  周少濂出去沏茶,赵子曰心里直噗咚。“拍!”“拍!”“拍!”隔壁还是那么停匀而惨凄的响,赵子曰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刚想往外走到院子里等周少濂去,隔壁忽然蛤蚂叫似的笑了一阵,他又坐下了!
  周少濂去了有一刻来钟才回来,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着两个茶碗。
  “老赵你怎么脸白了?”周少濂问。
  “我大概是乏了,喝碗茶,喝完出去找旅馆!”赵子曰心里说:“这里住一夜,准叫鬼捏死!”
  “你告诉我,住在这里,怎么又去找旅馆?”周少濂越要笑越象哭,越象哭其实是越要笑的这样问。
  “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本打算住在这里;可是现在我怕搅你用功,不如去住旅馆!”赵子曰说。
  “我现在放年假没事,不用功,不用功!”周少濂一面倒茶一面说。
  “回来再说,先喝茶。”赵子曰把茶端起来:茶碗里半点热气也看不见。只有一根细茶叶梗浮在比白水稍微黄一点的茶上。赵子曰一看这碗茶,住旅馆的心更坚决了一些。他试着含了一口,假装漱口开开门吐在地上。
  “你这次来的目的?子曰!”周少濂说着一仰脖把一碗凉茶喝下去,跟着挺了挺腰板,好象叫那股凉茶一直走下去似的。
  “我想找事做!把书念腻烦了!”
  “找什么事?”
  “不一定!”
  “若是找不到呢?”
  赵子曰没回答。周少濂是一句跟着一句,赵子曰是一句懒似一句,一心想往外走。
  两个人静默了半天,还是周少濂先说话:“你吃什么?子曰!”
  “少濂,我出去吃些东西,就手找旅馆,你别费心!”“我同你一块儿去找旅馆?”
  “我有熟旅馆!在日租界!”赵子曰说着把皮箱提起来了。“好!把地址告诉我,我好找你去!”
  …………
  灰黄的是一团颜色,酸臭的是一团味道,呛哒哗啷的是一团声音。灰黄酸臭而呛哒哗啷的是一团日本租界。颜色无可分析,味道无可分析,声音无可分析。颜色味道声音加在一块儿,无可分析的那么一团中有个日本租界。那里是繁华,灿烂,鸦片,妓女,烧酒,洋钱,锅贴儿,文化。那里有杨梅,春画,电灯,影戏,麻雀,宴会,还有什么?——有个日本租界!
  一串串的电灯照着东洋的货物:一块钱便卖个钻石戒指,五角小洋就可以戴一顶貂皮帽,叫大富豪戴上也并看不出真假来。短袄无裙的妓女,在灯光下个个象天仙般的娇美,笑着,唱着,眼儿飞着,她们的价格也并不贵于假钻石戒指和貂皮帽。锅贴铺的酸辣的臭味,裹着一股子贱而富于刺激的花露水味,叫人们在污浊的空气中也一阵阵的闻到钻鼻子的香气。工人也在那里,官人也在那里,杀人放火的凶犯也在那里,个个人还都享受着他的生命的自由与快活。贩卖鸦片的大首领,被政府通缉的阔老爷,白了胡子的老诗人,也都在那里消遣着。中国的文化,日本的帝国势力,西洋的物质享受这里携着手儿组成一个“乐土天国”。
  杨柳青烧了,天津城抢了,日本租界还是个平安的乐窝。大兵到了,机关枪放了,日本租界还是唱的唱,笑的笑,半点危险也没有。爱国的志士激烈的往回争主权,收回租界,而日本租界的中国人更多了,房价更高了。在那里寄放一件东西便是五千元的花费,寄存一条小哈吧狗就是三万块钱。爱国的志士运动的声嘶力尽了,日本人们还是安然作他们的买卖。反正爱国的志士永远不想法子杀军阀,反正军阀永远是烧抢劫夺,反正是军阀一到,人们就往租界跑,反正是阔人们宁花三万元到日租界寄放一条小哈吧狗,也不听爱国志士的那一套演说词,日本人才撇着小胡子嘴笑呢!
  赵子曰把皮箱放在日华旅馆,然后到南市大街喝了两壶酒,吃了几样天津菜。酒足饭饱在那灰黄的一团中,找着了他的“乌托邦”。 
  
第九
  “赵先生!”旅馆的伙计在门外叫:“有位周先生拜访。”“请他在客厅等一等,先打脸水!”赵子曰懒睁虎目,眼角上镶着两小团干黄“痴抹糊”;看了看桌上的小钟,还不到十一点半呢。他有些不满意周少濂这么早就来,闭上眼又忍了两三分钟,才慢慢往起爬,用手巾擦了两把脸,点上一支香烟向客厅走去。
  “子曰,才起?”周少濂问。
  “昨天太累了,起不来!”赵子曰舒着胳臂伸了个懒腰。“你吃了饭没有,一同出去?”
  “不!和你谈几句话,回来还有别的事!”
  赵子曰不大高兴的坐在一张卧椅上。
  “你说你要找事,是不是?”周少濂挑着小尖问。“还没有一定的计划!”赵子曰觉得用话把周少濂冰走,比找事还重要,很冷淡的这样回答。
  “有一件事我可以替你帮忙,不知道你愿意干不愿意?”周少濂问。
  “我说老周,你先同我出去玩一玩!然后再说找事行不行?”赵子曰很不耐烦的说。
  “老赵,你知道我是个诗人,”周少濂很得意的说:“到那里逛去我总要作诗。前两天同朋友到天仙园看了一天戏,到现在我的‘观剧杂感诗’还没作完。这首诗没作好之前,我的赤色的乡亲,我简直的不能陪你出去玩!话往回说:我有个盟叔,阎乃伯,在东马路住,他要请我去教他少爷的英文。我想荐举你去,你干不干?”
  “你为什么不去?”赵子曰问。
  “当然有原因呀,”周少濂把嗓音更提高了一些,也更难听了一些:“我是他的盟侄,你看,他耍一耍滑头不给我钱,我岂不是白瞪眼!你去呢,他决不会不送束脩。你说——”“你这位盟叔是干什么的?”
  “第一届国会的参议员,作过一任大名道道尹,听说还有直隶省长的希望呢!”周少濂一气说完,显着很得意似的。“啊!”赵子曰把精神振起一些,也觉得周少濂不十分讨厌了:“他既是阔人,那能不给你钱,还是你去好!不过你决定不去,我也无妨一试!”
  “好啦!我给你们介绍!”周少濂半哭半笑的笑了一笑,眉上的皱纹聚在一处,好象饿了好几天的小猴儿。“我决定不去:越是有钱的人越爱钱,前者我和他通融些学费,他给了我个小钉子碰。可是我还不能得罪他,咱这穷诗人是不能又穷又硬的!你一去呢,既显着我能交朋友,又表示出我不指着他的束脩,乡亲,你看是不是?作诗是作诗,办事是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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