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拉 作者:夏多布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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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达拉 作者:夏多布里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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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佩斯非常诧异,他想打消我的念头,向我指出我会碰到的危险,可能会重又落入摩斯科格人的手中。然而,他见我义无反顾,便失声痛哭,紧紧搂住我,高声说道:

  “走吧,自然之子!恢复你作为人的独立性吧,洛佩斯绝不想剥夺你的自由。我若是还年轻,就肯定陪同你去荒原(那里也有我的甜美回忆!),把你送回母亲的怀抱。回到森林之后,你有时也要念起收留过你的这个西班牙老人,而你要去爱人类的时候,记住你对人心的第一次体验,就完全有利于这种爱。”

  最后,洛佩斯祈祷上帝保佑,尽管我拒绝信奉基督徒的上帝。接着,我们就挥泪而别。

  我这样忘恩负义,不久便受到了惩罚。我缺乏经验,在树林中迷了路,正如洛佩斯所预言的那样,被一伙摩斯科格和西米诺尔人捉住。他们一看我的服装、头上插的羽毛,就认出我是纳切斯人。他们见我年轻,捆绑我时绳索勒得不太紧。那伙人的头领叫西马干,他问我的姓名,我回答道:

  “我叫夏克塔斯,是乌塔利西的儿子,是削了一百多摩斯科格英雄头皮的密斯库的后裔!”

  西马干对我说道:

  “好啊,夏克塔斯,你这乌塔利西的儿子,你这密斯库的后裔,这回痛快了;一到大村子,就把你烧死。”

  我接口说道:“那好极了。”随即就哼唱起我的挽歌。

  我尽管被俘,头几天就禁不住赞赏起我的敌人。这些摩斯科格人,尤其他们的盟友西米诺尔人,都那么欢欢喜喜,洋溢着爱和满足。他们的步履轻捷,待人平和而胸怀坦荡。他们爱讲话,讲起来口若悬河,语言和谐优美而又明白易懂。那些尊长虽然上了年纪,也不减淳朴快乐的性情,好似林中的老鸟儿,一听见子孙唱起新歌,就要随声附和。

  随队同行的妇女见我年纪轻轻,都表露出一种温存和悦的怜悯、一种善气迎人的好奇。她们问我有关我母亲和我幼年的情况,想知道我的苔藓摇篮是否吊在枫树的花枝上,是否由风儿推着在小鸟儿窝边摇摆;继而,又问我的心态,提出一大串问题,问我是否梦见过白鹿,秘谷中的树木是否教会我恋爱。我天真地回答这些母亲、妻子和女儿的问题,对她们说:

  “你们是白天盛开的鲜花;黑夜就像清露一样爱你们。男人一离开母腹,就是要吮吸你们的乳头和嘴唇。你们的话有魔力,能抚慰所有痛苦。这就是生下我的人对我讲的,可是她再也见不到我啦!她还对我说,处女是神秘的鲜花,到僻静的地方才能找到。”

  这些赞美深得这些女人的欢心,她们塞给我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给我送来核桃酱、枫糖、玉米糊、熊腿肉、海狸皮,以及用来装饰我的贝壳、为我垫着睡觉的苔藓。她们同我一起唱歌,欢笑,继而想到我要被烧死,又纷纷流下眼泪。

  一天夜晚,摩斯科格人在一片森林边缘宿营。我坐在“战火”旁边,由一名猎人看守,忽然听见草上悉索的衣衫声音,只见一位半遮面纱的女子来到我身边坐下。她的睫毛下滚动着泪珠,而胸前一个小小的金十字架,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她美得出奇,脸上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贞洁和激情的光彩,特别引人注目,具有无法抵御的魅力。她不但非常美,而且极其秀雅温柔,眼神里流露出锐感多情和极痛深悲;那粲然一笑,更是美妙绝伦。

  我以为她是“临刑之爱的贞女”,即派到战俘身边给他坟墓施魔法的贞女。我一确信这一点,虽不惧火刑,心里也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对她说:

  “贞女啊,您配得上初恋的爱情,生来不是为了临刑之爱的。一颗很快就要停止跳动的心,很难回应您的心声。怎么能将死和生结合起来。您会引得我苦苦留恋人生。但愿另一个人比我更幸运,但愿长长的拥抱将青藤和橡树结合起来!”

  于是,少女对我说:

  “我根本不是‘临刑之爱的贞女’。你是基督教徒吗?”

  我回答说,我从未背叛过自己部落的神明。印第安姑娘听了我的答话,浑身不禁一抖,她对我说:

  “真可怜,原来你是个地道的邪教徒。我母亲让我入了基督教。我叫阿达拉,父亲就是戴金手镯的西马干、这一部落武士的首领。我们正前往阿帕拉契克拉,到了那里你将被烧死。”

  阿达拉说罢,便起身走开了。

  (夏克塔斯讲到此处,不得不中断叙述。往事像潮水一般,冲入他的脑海,失明的眼睛涌出泪水,流到饱经风霜的面颊上,好似深藏地下的两股泉水,从乱石堆中渗透出来。)

  (老人终于又讲道:)

  我的儿子啊,你瞧,夏克塔斯以明智著称,其实很不明智。唉!我亲爱的孩子,人眼睛瞎了,还能流泪!一连好几天,首领的女儿每晚都来和我说话。睡眠从我眼中逃逝,阿达拉占据我的心,犹如祖居的记忆。

  走了十七天,在蜉蝣将出水的时分,我们踏上了阿拉丘亚大草原。草原四周丘峦连绵不断,林海叠浪连天,有柠檬树林、玉兰树林和绿橡木林。首领高喊一声到达,队伍就在山脚下扎了营。我被看押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靠近在佛罗里达十分有名的“自然井”,绑在一棵树脚下,由一名颇不耐烦的武士守着。我被看押在那儿不大工夫,阿达拉就从泉边的枫树林出来,她对那摩斯科格英雄说:

  “猎人啊,你若想去打狍子,那就让我来看管俘虏吧。”

  武士一听首领的女儿讲这话,高兴得跳起来,他从山丘顶直冲下去,在草原上撒腿飞跑。

  人心的矛盾多么奇特啊!我已经像爱太阳一样爱这位姑娘,那么渴望向她倾吐内心的秘密,不料事到临头,我却心慌意乱,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觉得这样单独面对阿达拉,还不如投进泉里喂鳄鱼。荒原的女儿也和她的俘虏一样六神无主,我们俩都默不作声,我们的话语让爱神给夺去了。阿达拉终于鼓起勇气,这样说道:

  “武士啊,捆绑得并不紧,您很容易就能逃走。”

  我一听这话,舌头又大胆起来,回答说:

  “捆绑得并不紧,姑娘啊!……”我却不知该如何把自己的话讲完。

  阿达拉犹豫片刻,又说道:“逃走吧。”她随即给我解开捆在树上的绳索。我抓住绳索,又塞到这敌对部落的姑娘手中,强迫她美丽的手指握住,高声对她说:“绳索拿过去,再捆绑上!”

  “您真是丧失理智了,”阿达拉声调激动地说道,“不幸的人啊!你还不知道自己要被烧死吗?你想怎么样呢?你没有想一想,我可是一个令人畏惧的首领的女儿啊!”

  “从前,”我热泪滚滚,回答说,“母亲也用海狸皮包着我背在背上,父亲也有一个漂亮的茅屋,他的狍群饮遍了千百条湍急的溪水。可是如今,我没了家园,到处流浪,一旦死了,也没有个朋友用草盖住我的遗体,以免招来苍蝇。谁也不会理睬一个不幸的陌生人的遗体。”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阿达拉。她的泪珠滚落到水泉里。我激动地又说道:

  “啊!你的心声,如果跟我的心声一样该有多好!荒原不是自由的天地吗?森林不是有我们的藏身之所吗?生在草房木屋的儿女要想幸福,还需要那么多东西吗?比新郎的初梦还美丽的姑娘啊!我最亲爱的人啊!要敢于跟我一道走。”

  这就是我所讲的话。阿达拉则柔声回答我:

  “我的年轻朋友,您学会了白人的花言巧语,不难欺骗一个印第安姑娘。”

  “什么!”我高声说道,“您称呼我为您的年轻朋友!唉!如果一个可怜的奴隶……”

  “那好吧!”她说着,就伏到我身上,“一个可怜的奴隶……”

  我又热切地说道:“用一个吻来保证你的诚意!”

  阿达拉听从了我的恳求,犹如一只小鹿用娇嫩的舌头勾住吊在陡峭山崖的藤萝粉花上,我也久久悬挂在我心爱姑娘的嘴唇上。

  唉!我亲爱的孩子,痛苦和欢乐仅有飓尺之隔!阿达拉给我爱的第一个信物,又恰恰要毁掉我的希望,这谁能相信呢?老夏克塔斯的白发啊,听见首领的女儿讲出下面这样的话,你该有多么惊诧:

  “英俊的战俘啊,我简直疯了,顺从了你的欲望。然而,这种炽烈的恋情会把我们引向哪里?我信奉的宗教要把我同你永远拆散

  ……我的母亲哟,你干的是什么事儿啊?……”

  阿达拉戛然止声,不知什么致命的秘密,刚要说出口又咽了回去。她的话把我投入绝望的境地。我高声说道:

  “那好吧!我也会像您一样残忍:我绝不逃走。您会看到我在熊熊的火焰里,您会听见我的皮肉被火烧得吱吱的响声,让您兴高采烈吧。”

  阿达拉抓住我的双手,高声说道:

  “可怜的年轻异教徒,你实在叫我怜悯!你是想让我哭碎了心吗?真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逃走!阿达拉哟,你母亲把你生下来多么不幸啊!您怎么不跳进水泉里喂鳄鱼呢!”

  这时,太阳西沉,鳄鱼开始吼叫起来。阿达拉又对我说:“我们离开这儿吧。”于是,我拉着西马干的女儿来到山脚下。这里,群山犹如岬角插入草原,形成一个绿色海湾。这里荒野十分壮美,一片静谧。仙鹤在巢中鸣唱,树林回荡着鹌鹑单调的歌声、虎皮鹦鹉的鸣叫、野牛的低吼和西米诺尔牝马的嘶鸣。

  我们几乎是默默无言地漫步,我走在阿达拉的身边,而她还拿着我强塞回去的那段绳索。我们有时潸然泪下,有时又强颜欢笑,时而举目望天,时而垂头看地,侧耳聆听鸟儿的歌声,抬手遥指西沉的落日,两个人亲热地手拉着手,胸口忽而急促起伏,忽而和缓宁贴,还不时地重复夏克塔斯和阿达拉的名字……啊!恋爱的第一次漫步,这种记忆无疑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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