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端详它时，还得明白在此时节，这花儿的生长样态──「雏菊拥抱着大地／在八月……褐色边缘／翠绿尖细的鳞苞／护卫他的黄色。」【原注7】磨亮你的觉察力，持续不辍：觉察名字、那一月、那一天，最终觉察到那一剎那。
威廉斯还说：「不要概念，而要具体的事物。」研究「鼻子前面」的东西，别说它是「花」，而要说出它是「天竺葵」，如此，你更能深入当下，并确实活在当下。越能贴近鼻子前面的事物，这些事物所能教导我们的也就越多。「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原注8】
参加写作小组或上写作班，也最好能很怏地熟悉每位组员或同学的名字，这有助于你打入团体，并让你更留心关怀别人的作品。
学习万物的名字：鸟、乳酪、牵引机、汽车、建筑物。作家应无所不是，是建筑师，是法国厨师，是农夫；而在此同时，作家也应什么都不是。
【原注7】Williams； 〃Daisy；〃 in The Collected Earlier Poems。
【原注8】William Blake； 〃The Auguries of Innocence；〃 in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Poetry （New York： W。 W。 Norton；1970）。
29。 专心注意
好，选一样明确的事物来写，就写你雕琢第一支杉木匙的经验吧。告诉我们所有的细节，深入洞察那个经验。然而在此同时，别让自己变得目光短浅。当你一方面专心写作，另一方面仍应觉察到天空的颜色或远方飘来的除草机声音。用一行篇幅来描述你在雕琢那把汤匙时窗外的街景，一行就可以。这是很好的练习。
我们切不可忘记宇宙时时与我们同行，不论我们做什么，宇宙都在身后。如果你花一行来描写宇宙，也能提醒读者，纵使我们必须将心思集中放在眼前的事务上，也不可忘怀这个生生不息的世界。在恰当的时刻描写一下天空的颜色，会让文章读起来更为生动。
坐禅时，在两次四十分钟的禅定之间，需从事「经行」（kinhin），也就是行禅。站好，配合吐气，非常非常缓慢地开始踩出一步；你会感觉到自己双膝略弯、脚跟离地。非常缓慢。吸气时，你提起五根脚趾，向前走了一吋左右，接着换脚，做同样的动作。经行持续大约十分钟。把动作放得如此之慢，你因而能体会到，你所踏出的并非各自独立、互不相干的步伐。你每踩一步，都会感觉到空气、窗户，以及其他也在坐禅的人。你觉察到，要是没有地板、天空，以及为了维生而喝的水，你根本踩不出步子。万事万物皆息息相关、互相贯通，就连我们踏步时所处的季节，也在支援我们的步伐。
所以，写作时心思专注固然好，然而在专心写作时，不要把世界挡在外头，而要任凭万事万物恣意生存。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
30。 平凡与不凡
这个周末，我在阿比求（Abiquiu）诡丽的粉红色峭壁和石块嶙峋的山丘之间露营。这里即为女画家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当年选择居住的地方。前一个周末，我到亚利桑那州的霍比族（Hopi）保留地观赏蛇舞。从第一和第二台地顶端向下眺望，一望无际皆是有如月球表面般的苍凉景致。跳蛇舞是为了祈雨，他们捉来各形各色的蛇，有牛头蛇、响尾蛇、青黑蛇等，先由巫师和这些蛇相处四天四夜，接着开始舞蹈。跳舞时，村人们把蛇咬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身子很有韵律地前后摇摆。跳完舞，舞者带着蛇一路跑下长长的台地，接着放开蛇，让牠们朝着四面八方爬走，这些蛇本来就是从四面八方捕来的。
我看了又看，连连赞叹。「我要怎样才能写出这一片广袤的大地和这神话般的仪式啊？」同行的一位友人说：「看这片辽阔的空间，这些山丘、台地和天空，让人感觉到神就在这里。光是运用你所谈到的这些新奇的细节怎能捕捉到这一切呀？」
我们误以为细节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芝麻小事，或只配用来描写鸡毛蒜皮；我们以为细节很琐碎微小，并不属于胸怀宇宙大志的心灵或新墨西哥州的雄伟山陵。这是错误的想法。一样东西不管有多大、多诡丽，都还是平凡的事物。我们以为细节是日常俗事，然而有觉察力的人透过神奇的眼光看出去，奇迹同样也只是尘俗之事而已。
因此，构成写作之本的，并不仅仅是对人事物作物质化的处理，而是要运用细节，举步跨到对岸，亦即在一切背后的那方辽阔虚空。对世世代代生活在那儿的霍比族印地安人来说，村落四周那片广袤的大地实在平凡得可以，他们天天都看到宏伟的台地。可惜的是，很多年轻人都想离开，想到比较刺激的城市去闯天下。
新奇的细节其实很平凡，只有一些人能看出其中的不凡之处。我们并不是非得到霍比台地才能见识到什么叫做宏伟；我们需要以不同的眼光来审视我们已有的事物。霍比族人有蛇舞是很深奥的一件事，然而那也是他们一辈子当中，每隔一年便得举行的一项庆典之一。一如其他舞蹈仪式，跳完蛇舞，他们便会邀朋友到家里吃晚餐。
如果我们认为他们的生活和庆典很奇妙，而我们的生活却很平凡，那么我们提笔写作时，心中盈满的将会是种贫乏的感觉。我们必须牢记，一切事物都是既平凡又不凡；事物平凡与否，全看我们的心灵是开放还是闭塞的。细节无所谓好或壤，他们就只是细节而已。第一台地该怎么去呢？从二六四公路上的窗岩向西走一个半小时便是。
蛇舞是一个又一个全神贯注的细节堆积而成，非得全神贯汪不可，因为霍比族人嘴里正咬着蛇哪。我们这些在旁观赏的人觉得蛇舞深不可测且无比奇妙，因为它对我们是新鲜又陌生的事。可是，它也是一桩已流传数百年的平凡事。要写这个题材，我们必须深入蛇舞的核心做彻底的了解，让平凡与不凡的光采在我们眼前同时闪烁。
如此深入一样事物，你将会明白它和万事万物是如何贯通融合，接下来，细节便自然而然会和宇宙结合，两者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我有位朋友最近骑机车出了车祸。准备长途骑车到麻州的前一晚，他彻夜未眠，而且一大早就出门。他以八十五哩的时速骑在路上时，竟然睡着了，撞上一辆汽车。他运气很好，毫发未伤，机车则面目全非。
听说此事时，我简直吓坏了。要是他因此丧生，我生命的平衡状态将随之产生变化。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交织在一起，互相创造对方的宇宙，只要其中一人英年早逝，所有的人都会受到冲击。我们不光是为自己而活；人与人之间相互关联。我们为大地、为德州、为昨晚捐躯供我们食用的鸡、为我们的母亲、为公路、天花板和树木而活。我们有责任要善待自己，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善待这个世界。
提笔写作前应有这样的理解，这样一来，我们处理细节时，不会把它们当成是个别的物体，而是对万事万物的反映观照。片桐老师说：「喝杯茶是件很深奥的事。」请注意，不论我们写的是杯子、台地、天空或鸡毛蒜皮，我们都必须好好留心察看，并贯穿进入它们的核心。如此，我们便能自然而然地作出诗词中所说的大跃动，因为我们觉察到万事万物之间的关联。我们也能一段又一段，一气呵成地写散文，把中学作文课里学来的起承转合抛在一旁。这些现象会自然发生，因为我们将与宇宙恢宏的运行有所联系。
心灵写作…3
31。 谈话是练习场
和好友聚聚、聊聊天，说说那日你在阿布奎基算手相的事、你和朋友沙沙法拉丝在新墨西哥州干溪村（ArroyoSeco）养鸡场坐禅的事，或者你妈每天早上都吃乡村乳酪配烤面包的事。
当你告诉朋友一些事情时，因为想勾起他们听故事的兴趣，往往会加油添醋，可能会夸大事实，甚至说两三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你的朋友并不会计较故事的内容和十年的往事是否一模一样，重要的是现在这一刻，况且他们已听得入神了。有回和一位文友相约吃午餐，他对我说：「把最近这个月妳所听到最精采的八卦闲话说来听听吧。要是什么也没听说，就自己编一个吧。」纽约短篇小说家葛丽丝．裴利（ Grace Paley） 说：「倾听八卦闲话并散布出去，是作家的责任。每个短篇小说家都是用这个方式来了解生命的。」
谈话是件好事，不必感到羞耻。谈话是写作的练习场，是我们学习沟通的方法──什么能引起别人兴趣，什么让人觉得枯燥乏味。我和朋友一同放声大笑，说：「我们并不是在残忍地散布八卦，只是在设法了解生命而已。
」我说的是真话，我们应该学习谈话，但不要夹带成见、贪心或妒意，而应怀抱怜悯、惊异与赞叹的心情。
记得有一次听完音乐会后，和一位文友在明尼亚波利斯市区的新法国酒吧小坐，对她谈起我怎么会皈依佛教。由于她听得十分专汪，我已讲过好多次的这番历程，也变得格外生动有神采。晶莹闪烁的玻璃酒杯，以及当时我点的那份巧克力慕思的滋味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就在那时我明白了，我一定得写出这个故事──那里面蕴藏了精采的素材。
藉由谈话，写作的人得以互相帮助，替彼此找到新方向。「嘿，这个题材很不错欸，你有没有写过？」「你刚讲了几句话：『我住在这儿六年了，连一件事情也记不起来，一件都没有。』这几句不错喔，写下来，然后发展成一首诗。」有一日我从波士顿回家后，顺口对一位朋友说：「噢，他为她疯狂。」这位朋友当时正在写推理小说，听了之后追问道：「你怎么看出他为她疯狂？告诉我他做了些什么事。」我哈哈大笑，有作家在身边，最好别作泛泛之论他们不要我「讲」，而是要「展现」事情经过。
另一位朋友告诉我，十二岁那年，她父亲突然离家出走，并变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