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条河 作者:池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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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条河 作者:池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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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叔子的举动使辣辣感觉到了一种甜蜜的意味。她也就心照不宣地回敬小叔子:为他炒个爱吃的菜哪;在他碗里卧个蛋哪;每日里嘘个寒问个暖哪;等等。在武汉市读师范大学时期屡屡失恋的三十三岁的光棍王贤良对这一切极为敏感;倍加珍惜;吃鸡蛋都是小口小口用舌头吮化仿佛品尝的就是爱情。本来他对家乡姑娘是极看不上眼的;可辣辣是作为一个少妇而不是姑娘走进了他的世界。辣辣的丰乳总是散发着热哄哄的乳香在他鼻尖上悠来晃去; 辣辣紧绷绷的臀部;爽朗的笑声;泼辣的怒骂都深深迷住了他。有一次饭后闲聊;王贤良回忆起十六七年前辣辣在街上扭秧歌的情形;大胆地暴露了自己的内心思想。 

  〃当时你最好看;我恨不得杀了哥哥和你结婚。〃 

  辣辣红了半个脸;说:〃那我还真没想到呢。〃 

  这时王贤良发现辣辣还别有一种情致;他心中激动得没有办法。他想他这辈子别无所求了;只求娶上这个丰富的女人。 

  一天;艳春在给叔叔洗衣服时发现了藏在口袋里的一首诗;得屋便抢着在弟弟妹妹面前卖弄他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他念道: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青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卤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谨以此诗献给我襄河岸边的爱人。 (注:郭沫若诗节选。) 

  得屋念白了许多字;听懂的只有两个人;这就是辣辣和冬儿。辣辣知道这就是小叔子在向她提男女情事。冬儿是一种精神上的感受;她感觉波浪般的东西柔软地起伏在她胸口; 她说:〃得屋;你再好好念一遍。〃 

  〃得了。〃辣辣夺过纸片;折了揣进腰间。 

  晚饭后;辣辣把小叔子叫进房间;还给了他纸片儿。 

  〃你不接受我的爱情?〃王贤良结结巴巴说。辣辣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拍着大肚子;说: 〃贤良啊;对一个快生孩子的女人写诗什么的呀;不滑稽么?〃 

  辣辣一刻也不愿意耽误地坐在床沿上做起了针线活。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劝小叔子别鬼迷心窍;正经地尽快找个姑娘结婚。 

  王贤良说:〃为什么要找个姑娘?〃 

  辣辣倒被小叔子问得一楞。〃人之常情呗。〃她说:〃一个童男子的小叔子填进拖着八个孩子的寡嫂房里;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笑话呢。〃 

  已经享受到了家庭温暖的光棍汉难以自拔;王贤良观察嫂子不是在欲擒故纵;他坚决地说:〃我爱你!〃 

  辣辣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小叔子眼中的光芒;她将这光芒理解为欲望。〃你怎么啦?〃 她有点紧张地推开了针线箩。 

  王贤良说:〃我不在乎别人笑话不笑话。我总之是要你了!〃 

  辣辣说:〃贤良;看在你哥哥份上。。。。。。〃 

  王贤良单腿跪下。〃正是看在哥哥份上;我不能不替哥哥扶养这一大群孩子。还有你!〃 

  辣辣抢着一口吹灭了煤油灯。〃小心人看见!快起来!〃她低声道;〃你作什么孽呀! 想折我阳寿是怎么的?〃 

  王贤良愈发固执。〃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辣辣〃咳〃了一声;跺跺脚:〃好吧;权当我做个善事了。〃 

  辣辣扯起小叔子;一同摸到床边。辣辣仰面倒去;说:〃轻点啊;我的月份也不小了。〃 

  王贤良吓的魂飞天外;〃不!不不!〃他磕磕绊绊退了开去;说:〃等你生了我们结了婚再。。。。。。再。。。。。。〃 

  半天没有声响;忽听〃嚓〃的一声辣辣点亮了灯;她重新拿过针线箩;仔细地做着;说: 〃今儿就给你一个话吧;我这辈子是守到底了。〃 

  王贤良大气不敢出;整个人热乎乎地发烧。听嫂子说了声:〃你走吧。〃才如临大赦地开了房门。 

  叔嫂二人不再提起婚嫁之事。日常生活却一如既往。王贤良甚至更加温情脉脉;仍然写些情诗;装做遗忘在衣袋里;通过得屋的朗诵送入辣辣的耳朵。他借古今中外的爱情诗来说明肉欲和爱情的区别;委婉地感谢辣辣的奉献精神。辣辣对诗哪有什么兴趣;家务事都忙不完;整日里脚不沾地。她有时发出笑声并不是对诗的理解和赞赏;不过觉得小叔子这书呆子挺有趣罢了。 

  唯有冬儿一个人默默无声地接受着诗的陶冶。 

  除王贤良之外;还有三四个码头上的鳏夫前来表示求妻的愿望。他们总是笑容可掬地提来几条鱼或一些糕点糖果;很耐心地替得屋;社员;咬金削木头手枪或大刀。 

  辣辣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她打定主意不再嫁人。这么一大群姓王的孩子;拖到谁家谁都烦;时间一长;她的儿女准定要受罪。另外;她再也不想生孩子了。八个孩子;将来一家养她一个月;一年就去了大半了。不愁将来;嫁人做什么?哪个男人不是看她会生养;会做事;她可不是傻子;这辈子再也不供什么汉子在家当大爷了。王贤良也许不是粗人;可挑担水都喘大气;上屋顶拾个漏瓦都不会;哪是个男人;要他做什么! 

  所有男人都不知道辣辣的真实想法。凡送礼物来;不记多少轻重;辣辣一概收下;然后高高兴兴和孩子们吃掉。 

  一时间;辣辣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充满爱意的人;再加上得屋绵绵不断地朗诵情诗;这个世界果然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厨房里都诗情画意;饭香菜美。王贤木的遗腹子四清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呱呱坠地。婴儿白白胖胖;五官生得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虎像。日后性情也与父亲一样看上去似乎平庸;可忽地闹出了个天大的奇迹。这是后话了。 



5


  老八四清的名字是辣辣起的。沿袭他哥哥姐姐们的规矩:随着当时的重大事情取名。 

  老大得屋是王贤木夫妇继承上辈的老屋的纪念。 

  生大女儿有些特别。头年襄河发大水淹了丐水镇;这年阳春三月;襄河两岸格外地柳绿桃红。码头搬运工王贤木是个戏迷;就有许多见景生情的感觉。给女儿取名叫艳春。这新鲜名字还在码头上轰动了一时。 

  冬儿是冬至那天出生的;那天下了一场丐水镇百年不遇的鹅毛大雪。 

  往下便可以此类推:社员是大跃进时期生的;那时家家户户装上了有线小广播;广播里成日唱〃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王贤木也顶喜欢这歌;一支小号吹个不停。 

  咬金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先天不足婴儿;准备他活不长;也就没取名。谁知他一口气悠了两年;存活了;起名饿不死的王咬金。 

  花生双胞胎又唤作龙凤胎;就像那上了菜谱的菜名;里头是很有讲究的。总之;得了龙凤胎象征吉祥和好运;尤其是在六二年那时候;新媳妇都饿得坐不上胎。于是两个萎靡不振的黄脸婴儿一个叫了福子;一个叫了贵子;福贵临门。 

  生老八的那一个月;〃四清〃运动的信息由得屋艳春冬儿社员四个上学的孩子带回了家。大跃进年代挂在横梁上的有线广播在饥饿年代被卖了废铁;好在家中有一群天真活泼的学生。外边流行什么歌;家里就日夜不息地飘动着杂乱的歌声。〃四清〃运动的主题歌是〃四不清干部哟;快快醒过来;两条道路在你面前摆。资本主义泥坑哟脏又臭唷喂;社会主义道路放光彩;放呀放光彩。〃 

  在报户口时;辣辣不假思索地说:〃就叫王四清吧。〃 

  尽管八个孩子中有三个的名字记载了历史某个重大时期;但除了饥饿;其他重要运动似乎与他们家总是隔膜着。一般都是在运动结束了许久;辣辣才道听途说一些震动人心的事件。例如丐水镇一中的郭一棠校长打成右派了;副镇长刘咬脐反对大办钢铁给丢进大牢了; 等等。 

  这天辣辣在门口坐着奶四清;对门孙怪的老婆端着饭碗嵫在自家后门槛上和她拉闲话。说粮食局的股长李启孝是个四不清干部;在局里挨斗争。〃辣辣;你知道那李启孝是谁?〃 

  辣辣说:〃谁?还不是从他娘屁股里蹦出来的一个人。〃 

  〃咳;是老李。从前在我们这边粮店卖米的老李;不知什么时候升的官;忽儿就又倒了霉。人啦;真说不准福祸凶吉;是不是?〃 

  辣辣说:〃你说这老李是眼前的事么?〃 

  听对面给了句肯定的答复;辣辣起身把四清交给了咬金。没等五岁的咬金抱稳孩子; 福子和贵子被辣辣从屋角落的泥巴堆堆前扯了出来。〃快!〃辣辣说:〃跟我上街去。〃 

  辣辣一手牵一个孩子;连拖带拉将福子贵子拽到了粮食局。在福子贵子三岁多的生涯里还不曾有过上大街的经历;一路只是惊惶地挣扎哭泣。但是辣辣已经迟了;人家告诉她李启孝已撤职开除下放农村种田去了。〃造孽!〃辣辣咕噜着把一腔怨气发在两个孩子身上; 她左右开弓指戳着两颗小脑袋;说:〃只是见一面都见不上;没出息的货;没缘份的货。〃骂了一通;辣辣又心酸;虽然她绝不会让双胞胎去认父亲;但让父子看上一眼却是应该的;这两个小东西看来一辈子再也难得看见生身父亲了。走到好吃街;辣辣痛下狠心;将双胞胎带进 〃人和〃米粉馆;让他俩一人吃了一碗蟮糊米粉。 

  丐水镇是个古老的镇子。青砖黑布瓦的民宅蜘蛛网样密密层层盘旋着。大街上掀起多大的风波吹到民宅深处也是些些微微有点飘动头发罢了。他们家的男人清早出去上班;大多是上码头搬运货物和上竹器厂做竹器。女人们早起端着尿罐曲曲折折下河。每条巷子口都有一个老头挑来一只空粪桶;一只清水桶;摇着小铃铛吆喝〃下河么〃。 

  辣辣与众不同的只是没有了当家男人。她一心指望得屋挑起大梁;艳春却脱颖而出。 

  冬儿失去了母亲的偏爱之后;艳春好象获得了解放。她在母亲坐月子的时候开始夺取下河的权利;早晨蓬松着用火钳烫过的刘海辫梢;敞着雪白的颈脖;端着尿罐嗲声嗲气与邻家小媳妇结伴而行。她冬天晒了上百斤雪里蕻和萝卜干腌咸菜。她用菜油梳头;将母亲的衣服改得贴身贴腰以突出她刚刚发育的小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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