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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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全)-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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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好偷偷从房顶看了。
几年不练功,顾惜朝的武功多半荒废,但耳目未必减退,幸而楼里仅楼下一隅有细小的呼吸声,想必已经休息了。
一跃上楼顶,戚少商就借着月光看到了楼后的小园,还有小小的土丘,以及墓碑上飘逸中透着肃杀的字:
爱妻傅晚晴之墓。
下面却没有落款。
他认得这是顾惜朝的手笔,还记得铁手说花了很大劲才哄疯子写了那几个字,但不管怎么威逼利诱都骗不来他的签名,只好将就雕刻成碑,话中透着深深的无奈。
铁手真是个有心人,也是个伤心人。
墓旁花影在夜色中都缤纷多彩,白日一定热闹非凡,看来顾惜朝是个不错的花匠。
戚少商站在屋顶上,仰头看见那轮近圆的明月,又忍不住想起红泪,想起和顾惜朝相识那夜的琴剑合鸣,无端烦躁起来,喉咙里干干的想饮酒。
可如今哪来的酒呢?他心中一动,翻身轻轻扒开屋顶的茅草,确定下面的房间无人,轻轻落到露台上,推开虚掩的窗扇,一长身猫也似的窜进了紧临的房间。正松口气,猛然想起顾惜朝不会喝酒,房里不可能有酒。
况且……即使真找到了,喝不喝呢?
这……
他不禁有点发愣,为自己的莽撞后悔。
为什么紧张成这样?仇恨?悲愤?
他曾日日被幻觉纠缠,夜夜被噩梦所苦,也曾一想到当年回忆就狂躁得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也疯了——但现在不。
几乎不。
友情的温暖最终医治了他的伤口,因此他想顾惜朝也许永远不能恢复了。
或许只有见过顾惜朝,才真能放下。不是放下血海深仇,而是放下心中的劫数,彻底解脱出来。
深吸口气,再缓缓吐了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
戚少商侧耳倾听一阵,发现呼吸声依旧非常平稳,游目四顾,才注意到自己存身的小间居然空无一物,三面原色的板墙。而在对着窗户的墙上明暗有秩,似隐约有什么图案。
走过去细看,被月光照亮的地方能分辨出有墨迹,笔画粗可盈尺,推测字很大,可惜阴影处融入夜色,难以分辨。
能看到的部分仅仅下角一个转折,但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也能看出笔画的苍劲。若说那碑上的字是秋,这个巨字就是夏,充满勃勃生机和凌人气势。戚少商从这残缺的一笔,好似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轻狂无畏,为红泪叛出小雷门的心动和骄傲,还有独挑连云寨的冲天豪情。
这是顾惜朝的字?
能写出这种字的人,可能是个疯子么?
可能是个成天只知道种花种菜的疯子?
他想,如果铁手被骗,顾惜朝根本没疯,是不是很危险?要不要杀掉他?
那可就不该来了。
虽然如此,他只是想想而已,并未当真。
也就在戚少商心中笑笑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一寒,隐隐有线不妥萦绕在心头,随即发现原由,寒气却渗上了心头。
是安静。
楼下顾惜朝的呼吸声不见了,整个楼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任何声音,是与外界花木扶疏相反的地狱死国。
死的沉默,还是生的沉默?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反射性地向右侧闪过半尺,一缕针一样的阴风擦过右臂,嗤地击在墙上,发出好似草木燃烧的滋滋声。
戚少商其实并没有预先发现这偷袭,只是靠身经千万战的经验和本能躲了一躲,也可说是预感,或直觉。特别是到了顾惜朝的楼里,终究是敌人的地盘,他潜意识里从未放松过警惕。
这本能曾经救过他无数次,此次也不例外。
但是没有完。
对方预料到了他的躲闪,左掌早已闪电般击出,戚少商这一闪反而好似主动送上去,送出的还是心脏要害。
那掌风刺骨,带着尖锐的啸声,眼看就要在他背心穿个洞。戚少商发现这人似乎非常了解他的身法和性格,但他对对方的武功路数却毫无所知,急忙借着雷霆也似的掌势再次向左旋身,左手变爪抓向敌人手腕。不料对方手臂微振,便泥鳅一样滑了出去,来势仍旧不减,有如附骨之蛆。
好在略微阻得一阻,戚少商能够缩身贴着墙壁再滑一尺,堪堪躲开那掌。即使如此,外袍前襟也被抓了一个窟窿。
月下凤目微扬,青丝飞旋犹愁肠千回,却不是顾惜朝是谁?
戚少商心头大震,一时僵住了。
这掌不像掌,爪不像爪的武功,前半段似当年顾惜朝从九幽处学来的魔功落凤掌,后来又似卧龙爪,但即使九幽也不能顷刻间用同一只手使出落凤掌和卧龙爪,难道他不仅没有荒废魔功,且已然到了骇人听闻的境地?
可他不是一直在铁手监视之下么?哪来的时间修炼魔功?又怎么骗过严谨如铁手,使他放心带他来汴京?
顾惜朝一双眼睛虽逆光却泛着层珍珠般的绿华,紧紧盯着戚少商前襟上那个洞,直看得他心中发冷,好像回到当年万里逃亡,在孤坟岗被魔功初成,鬼魅似的顾惜朝偷袭,好像那洞不仅仅在衣服上,也在他皮肉骨骼上一样。
“你怎么……”
只喝出半句,顾惜朝肩头晃动之际已再次欺进,这次右手使出的倒是正宗卧龙爪,仍旧瞄准对方心口,飘忽不失刚猛,阴损尤甚当年功力全盛之时。好在戚少商这些年来历经风霜,武功比以前早进了几个层次,躲过这简单的一抓非常容易。
本该如此才对。
他才起念,就发现那爪竟到了胸前,劲力似已透过他击上了背后的墙壁,发出如同方才听到的滋滋声。
瞬间飞来,目力无法捕捉的速度超越了戚少商的想象,比方才那似掌似爪的招式何止快了三、四倍,就算毫无花巧修饰,也没人能挡住此时间般的一击。
时间,乃世上最可怕之物。
戚少商最怕一句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因为这句话总让他不自禁想到红颜白骨,美人迟暮,想到英雄气短,壮志未酬。
他没有红颜,志向未成,可不就是最不想死的人?
是。
不能挡,
就不挡。
戚少商没有挡,来不及挡,所以他左手拍向背后板壁,右手借这一拍之力切出,掌风若刃,带着他那背叛命运的剑意划出,直取顾惜朝前胸。
此一来空门大开,那一爪岂不是非中不可?
不。
守不住便攻,以攻为守,攻敌之所必救,是两败俱伤的拼法。
顾惜朝若执意抓下,必受戚少商一掌。即使几年来他内力大进,也很难经受九现神龙拼命一击。
拼命?
戚少商豁出去时竟突然想到,顾惜朝好本事,居然次次见面都逼得他拼命。
拼命佩服,拼命信任,拼命愤怒,拼命逃,还有拼命杀……
他准备好了,不管能不能避过这一爪,不管能不能击中那一掌,即刻撞向方才击裂的墙壁,待房屋碎片阻住这魔头,便从后面的窗户逃出。
他知道若不能克制顾惜朝惊世骇俗的速度,必败无疑。
可他还是失算了。
大大的失算了,严重到可排为他一生中最大的失算之一,犹同那年棋亭酒肆错信顾惜朝。
又,是,顾,惜,朝!
当余力未消的卧龙爪只在他面前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人却石头样扑过来时,他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要收掌?



●5 一步错则满盘皆输

一眼瞥见面前因凄厉而显得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戚少商心头突地窜起团怒火。
收掌?
我为什么要收掌?
谁知道这是不是顾惜朝的诡计?
再说,就算真把他打死,也不过为当年被他毒害的人报仇,有何不可?
——罢罢罢,不能杀他!
他方才要杀我简单之极,就算冒险震死我,也不见得就躲不过这一掌。既然他已经撤招,总不能趁虚而入,即使是诡计,也只好认了。
戚少商思想虽然来了两个大回转,却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可那把烧得他忘记了当年的承诺以及与铁手的约定的怒火,却终究使得他收势犹豫了一下,迟了片刻。
只迟了片刻,
然而,
一失足成千古恨。
事后他这样评价自己。
在右掌陷入顾惜朝血肉,感到其下骨骼断碎的刹那,戚少商脑中一片空白,以致于被喷了一身血都没发现。眼看着对方倒撞在窗边,再寂然倒地,他未曾出手相扶,只剩一个念头,
顾惜朝死了。
戚少商一生杀过无数人,他不会医人,但凭经验,只触到敌人就知道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也知道怎样的伤害能致命。他甚至不必察看,就知道顾惜朝不仅仅死了,而且是即刻死亡,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人说“破釜沉舟”,方才死中求生那掌蕴涵了毕生功力,就算内力浑厚如铁手,正面接受都会重伤,何况顾惜朝中掌时毫无防御,即便一时心脉不碎,碎裂的骨头刺入脏器,也断无生理。
戚少商从没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接近过死亡。
他更从没这么强烈地意识到对手的死亡。
“我杀了顾惜朝?”
只一掌,就把那个恨得刻骨铭心的家伙杀了?
戚少商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大逃亡时他日夜盼望这天的来临,现在来了,怎么是个如此不合适的时节?想杀时杀不死,不想杀却失手杀了,难道顾惜朝真是他的劫数,存在的目的就是和他对着干?
空白中首先生出的感觉是后悔。
有人说,人一旦改变常性,做出自己不常做的事,必定会倒霉。戚少商本来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他觉得人该率性而为,否则多没乐趣——可他现在信了。
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怎会造成如此结局?
后悔之后,是失落。
与听说息红泪弃他而去,嫁给郝连小妖的时候一样失落,仿佛生命的一部分也随之而死去了。
他想,毕竟是生平之最痛,即使现在有了无数肝胆相照的新朋友,即使有金风细雨楼,前半生的经历还是内心最具意义的回忆。一个是挚爱的女子,一个是用生命和最好年华换来的兄弟和事业。它们几乎就是他戚少商生命的全部。
纵然顾惜朝正是毁灭它们的凶手,当知道他还活着时,他还是有种满足感,似乎他是他曾拥有那些东西的证明,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告诉他,那都不是黄粱一梦,还有个可以恨可以咒骂(即使早已不咒骂)的对象。
生平最重视的东西,一个已是他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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