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9》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人民文学0609-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试了几次;终于把电话拿了起来。 
只响了一声;黄川就接了。这证明他也没睡;而且从显示器上看出了是徐瑞星的电话。 
徐瑞星说出了一个名字;只说了一个;是三班的;叫花远辉。 
黄川一听这名字就兴奋起来。虽然南城和北城的学校没什么往来;但城区内各校有哪些尖子生;彼此都了如指掌;有的学校还在高三火箭班和重点班的后墙上;贴着外校尖子生的姓名;给学生圈定这些人是必须超越和战胜的目标。新州五中就是这么干的;花远辉上了他们重点班的后墙。黄川很兴奋;却把兴奋压抑住了。他怕自己一兴奋;就把徐瑞星在深夜里沉睡的自尊心唤醒了;他就不会捅出真正有用的信息了。同时黄川也想;人家把张泽君都弄过去了;一个花远辉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只是平淡而不失热情地说;好;徐老师;他家的电话是…… 
徐瑞星讲了。 
黄川记下后;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些话;徐瑞星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更没有对黄川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放了电话;徐瑞星看着书桌玻璃板底下自己的照片说;你——我——并不是为了钱! 
手里有三只熟透了的桃子;徐瑞星当然不会一次性地让黄川摘走;他需要一次试探。首先把谁给黄川;徐瑞星是很费了一番考量的。既然第一个弄到的就是汪文强;那就给汪文强好了;但徐瑞星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他无法想象康小双在失去汪文强后会是一种什么情形。为了这届学生;康小双真是付出了全部心血;这学校里的人;从没看见过她跟丈夫散过步;上过街;也从没看见过她买过菜;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在市回收公司上班的丈夫包下来的。他们的儿子在成都电子科大读书;康小双把儿子爱得恨不能捧在手里;可今年儿子放五一假回来;她硬是没时间陪儿子在校园里走上两圈!想起这些;徐 

瑞星实在狠不起来。不给汪文强;就给五班的江玲吧;但江玲的班主任岳兴明的妹妹前不久住了院;听说是肾上的问题;很严重;他妹夫在澳大利亚读书;一时回来不了;妹妹的女儿只有半岁;这一住院;就全靠哥哥嫂嫂了;如果再摊上那档子事;岳兴明怎么应付?比较了半天;最后徐瑞星才决定首先把花远辉给出去。 
在这学校里;花远辉的班主任何维跟徐瑞星关系最好。 
他对自己说;我把好朋友的尖子生给出去了…… 
次日深夜;他和黄川在南城一家茶楼包间里见面;黄川推给他一个信封;说徐老师;五千块;你点点。徐瑞星隐约地记得昨天夜里黄川说过这个数目;但并没形成意识;现在;一札百元大钞就摆在面前;它不仅是一个数目;还带着厚度和质感。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呢?他没去动信封;说;花远辉不是还在二中吗?为了不让自己的嗓子变调;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很扎实;很硬。黄川说;只要提供了信息;就是这个数;具体能不能把花远辉父母的工作做通;那是我们的事了;与你无关。然后黄川又说;徐老师;真的;像你这么讲信用并为对方着想的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话;无异于往徐瑞星心窝里捅刀子;他没把钱抽出来点数;将信封往裤兜里一塞;逃跑似的出了茶楼。 
回家的路上;他把手插进裤兜;将信封攥得死死的;攥得几根手指都酸了。 
第三天一早;花远辉没来上学。他暂时失踪了。 
几个小时后;就知道了他的下落。 
然而;再也把他收不回来了。从新州二中的角度说;他永远失踪了。 
学校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教学大楼依然耸立;钟声依然按时响起;下课后;由于教师无止境地拖堂;学生依然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夹住;夹得脸都变成猪肝色;早上起床的时候;由于睡眠严重不足;学生昏头涨脑地在墙壁上撞破额头的事情;依然在某一处发生;太阳出来的时候;依然照耀这一小块呈提壶形的土地;白云飘过;飞鸟掠过;东风跑过;只是这一切也跟往常一样;依然与这学校的师生没有任何关系。学校以它固有的节奏;在那根无形而又强蛮的指挥棒下运转——然而;在它最敏感也最要命的肌体上;已经溃烂了一块! 
高三领导小组如临大敌。侯校长(兼高三领导小组组长)每天跑高三办公室的次数;已经没法数了。校长室在二楼;高三办公室在六楼;作为他那个年纪的人;跑这么多趟很不容易。而且他不仅是校长;还是校党支部书记;领导的不仅是高三;而是整个学校。他一上来就骂人;既骂五中;也骂花远辉的父母。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他把五中没有办法;把花远辉的父母同样没有办法;根本就与花远辉的父母联系不上;找上门;人家也不接待。这与五中在张泽君父母那里的遭遇;完全是一样的。桂主任就更不必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惊惊乍乍的人。高三办公室有侯校长和桂主任的专座;但自从花远辉“失踪”后;桂主任上来就从未坐过;眼看他到那位子上去了;正准备坐下;突然又把椅子一撂;快步走到某个教师面前;说上几句悄悄话。他对何维说得最多;何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他的大脑袋和板寸头;都似乎在表明他是没什么心计的;是不愿意藏什么秘密来让自己受累的;因此平时桂主任对他说悄悄话的时候;他表情坦然;回应时也把声音说得很大。可现在他把桂主任的悄悄话听得特别地上心;特别地当一回事;仿佛桂主任的每句话他都能够领会;都觉得非常重要。这两天来;他的脸始终是潮红的;像一个老肺病患者。 
桂主任找徐瑞星说话之前;他如同梦游。他还没有心思去同情自己的好朋友;他只是感到害怕。很有可能;他不仅仅是“给”了一个学生;还“给”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但桂主任及时地安了他的心。这天;桂主任走到他面前;手肘支在他的桌面上;凑近他的脸说;龟儿子;五中在报复! 
徐瑞星愣了一下;说;嗯;对;肯定是报复……可他们是用什么手段把花远辉弄过去的呢? 
五中厉害;桂主任说;特别是他们那个教务主任黄川;狡猾得很。说到这里;桂主任眼视别处;若有所思;好像在把自己跟黄川相比较;之后接着说;前两年;他们把四中和十一中的尖子生弄了好几个去;四中和十一中花那么大的力气找原因;结果啥原因也没找出来;眼看着那几个尖子生为五中挣名誉;挣生源;自己喷嚏也打不出一个。 
徐瑞星说是这样啊……未必就那么算了? 
桂主任说怎么会算呢;不可能算的! 
话说得很强硬;眼里却全是无奈。 
桂主任离去后;徐瑞星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把人家张泽君都弄过来了! 
徐瑞星觉得;自己之所以把花远辉送出去了;不就是因为对黄川有了同情心吗? 
或许是前面有张泽君的缘故;二中把花远辉与张泽君比较;觉得还是自己赚了;因此动荡了没几天;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徐瑞星才有精力去为何维想一想。一年一度的高考;既考学生也考教师;教师们在这场考试中失败了;轻则不让你教毕业班;重则将你由高中部下放到初中部。像康小双那么倔强的人毕竟不多;许多教师遭受挫折之后;就趴下去了;甚至一蹶不振。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很可能迎来更惨痛的命运:被勒令下岗。何维他挺得住吗?有好多次;徐瑞星都想去安慰他两句;可每当有了这样的想法;他随即涌起一阵恶心;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他不能对何维说话;只能对他投去远远的一瞥。何维跟他坐同一面;他看到的是何维的侧脸;那张脸上的潮红始终没退!本是大大咧咧的何维;现在话也很少了;在领导面前老是一副犯了错误的样子。这让徐瑞星更加难受。 
他的坏情绪没有逃过邹静的眼睛。那天夜里;邹静在丈夫这里碰了壁;感到特别地伤心;可她很快发现;丈夫不是故意冷淡她;而是心里有事。许多时候;丈夫都显得心不在焉;眼神里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忧伤。几次她都想问个究竟;但还未启齿;丈夫不是从她身边站起来离开了;就是转过身装睡。他是在回避她。遇到这种时候;邹静都很知趣;她想男人的有些事;是不希望女人知道的;何况自己文化浅;很多事情本来就帮不上忙;说出来也等于白说;还徒增烦恼。可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成啁;丈夫那么辛苦;情绪再不好;很容易生病。于是邹静就想抽空在家里请趟客;把何维一家叫上;再把吴二娃一家叫上;几个朋友说说话;喝几杯酒;块垒也就浇灭了。这个星期六的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邹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她哪里知道;徐瑞星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请客”两个字!他把二中一个尖子生给了五中;难道就有资格请客吗?那五千块钱;徐瑞星没有交给邹静——他以前哪怕得了个精神文明奖;发了二十块奖金;都是一分不少地交给老婆的——也没去存银行;而是放在了书架最顶层;夹在一本破书里。邹静从不去翻他的书柜;他放到顶层;是怕儿子丁丁去乱翻……邹静说请客;已经把徐 

瑞星刺伤了;等她说到何维的名字时;那个名字就像涂在刀尖上的毒;让徐瑞星立即起了反应。 
他跑进厕所;干呕了好一阵。 
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是;把花远辉送出去;真就仅仅因为同情黄川?几天来;这个问题随时都在困扰着他;哪怕他站在讲台上;正给学生上课;它也会猛不丁地跳到他的面前;甚至在梦里;一个大大的问号也会绳子一样缠住他…… 
这天;他独自出门散心;来到正街上;心里想着事;就没管脚下走了多远;当他被一家似曾相识的酒楼名字“挡”了一下;才停下来;想起这酒楼就是他和黄川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皱起了短促而浓重的眉头。 
正准备退回去;身边有人招呼了:先生;洗脚吗? 
他转过头一看;看到了春秋洗脚坊的仿古招牌。招牌底下;站着一个穿蓝色旗袍的女子。 
说真的;徐瑞星从来没进过洗脚坊;社会上的一些传言;使他对这种地方有一种固执的偏见。要是往常有人这样问他;他不会理睬的;今天他却把手机摸出来;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才带着歉意对旗袍女说;对不起;没时间了。旗袍女朝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