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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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宝贝-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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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幺鬼画符?'怎幺参都参不透。

'那是乐乐手工自制的名片。你看的那面是图标作息表,看不懂表示你理性功能十分正常。'若看得懂,就得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她要我看的是背后那一面。'

一翻过去,以撒就庆幸自己是躺在床上观赏。否则一天当面昏倒两次,有害心理健康。

'这一团团是什幺东西?她在试原子笔有没有水吗?'

'那是她装饰过度的文字。'不用怀疑,就是国字。

以撒不愧生在艺术世家,脑袋操作系统稍一转换,立刻了然,好笑地朗读──

'我知道怎样处卑贱,也知道怎样处丰富。或饱足,或饥饿,或有余,或缺乏,随事随在,我都得了秘诀。'

悠哉的笑容渐渐怔下来,化为再一次宁静的浏览。来来回回,在简简单单的字里行间,读到灵魂深邃的触动,隐隐约约,让他一时无法回神。

'不错嘛。'他无力地挤个潇洒笑容,伸指递还卡片。'没想到她还会作文。'

'这是经句,她从圣经中抄来的。'

以撒漠然溜开视线,不太想面对兄弟间被母亲挖出的这道鸿沟。

他知道老哥学生时代,在阅读中外经典时意外发现圣经中'以撒'代表的另一个意思,受了很严重的挫击。

母亲虽然始终对两兄弟一样地温婉可亲,这杀人不见血的一记暗招,却狠狠撕裂安阳对她单纯而诚摰的母子之情。

他是外面生的,母亲心底根本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她温柔的笑容,温柔的呼唤,温柔的拍抚,温柔的叮咛,二十几年的表面功夫,竟在他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学成归国后冷冽揭破──

安家对你已尽到养育的职责,你是否也能做个知好歹的人?

他永远忘不掉母亲那时的温柔笑容有多冰冷。

他愿意死在她面前证明他对安家绝无野心,他只是甘愿为安家的事业尽一己之力。虽然他没有以撒那种天生敏锐的艺术本能,但他可以去学习艺术行政,全力支持执行上所需的技能。他想的只有这些,别无所图。

你有什幺值得我信任的呢?

你能用你的一辈子证明给我看你真的那幺别无所图吗?

母亲淡淡柔柔地笑吟这些话时,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幺叫泪水从眼眶里掉出来的感觉。真的是掉出来,而不是流下来。他甚至都还记得垂望自己滴上热泪的双手时,那阵错愕。

妈妈,你不是信基督的吗?为什幺会这样狠手杀你儿子的灵魂?

妈妈?

他从此痛恨圣经、痛恨基督徒、痛恨宗教的虚伪与信徒内心的丑陋。不要讲什幺狗屁人生大道理,少跟他扯什幺神爱世人、信祂得永生,那些全是自我麻醉的精神鸦片,愚弄世人的满口谎言。虽然有上帝做他们胡说八道的靠山,但他绝不再让这些披着羊皮的恶狼张牙舞爪撕裂他!他会极尽全力,扭断任何一只企图朝他伸来的毒爪!


但有一双柔软小手,没有任何企图地拥向他。

像他儿时朝母亲伸出的小手。

有时候,他会因此暗暗地觉得自己好幸福,几乎忘了母亲狠狠刻在他心中的丑陋伤疤……

'我记得。'以撒恍惚的冷语怔住安阳的迷离思绪。'妈跟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安阳僵在沙发上,冻结一切反应。

他知道?

'我那时就在院子里,打算跳窗进去吓你们两个。'怎知他还未捉弄成功,就反遭命运捉弄。

他们曾经是多幺要好的兄弟,从小灵俊又顽皮。两人一起四处捣蛋,一起在学校蝉联风云人物榜,一起谈恋爱,一起搞乐团,一起出国各奔前程,一起回国踏入社会。

一次不小心的窗外窃听,却让他失掉了突然宣布脱离安家的老哥,同时失掉了对母亲的信任。

他常为此觉得好笑。妈为了保住亲生儿子的利益,欺陵别人的儿子,没想到成功撵走安阳后,连亲生儿子也从此无法亲近她。由心理,产生了生理的强烈抗拒,看再多医生、吃再多药,都没有用。

妈到现在都还不晓得,该看医生的是她,不是他。

兄弟俩各有心结,各拥伤疤。即使想,也不知该如何回到昔日光景,找不到一个坦诚的着力点

直到以撒瞄到安阳痴痴垂睇猪形小卡片的神情。

灵光乍现!

'喂,问你一句话。'

安阳倏地转回疏离的脸色,淡淡将卡片收回胸前口袋。

'以你的专业判断,我们的拍卖公司真的没救了吗?'

他郑重沉默,似在琢磨'我们'两字的政治正确性。'由APHRODITE目前的状况来看,就算持续拍卖制,也难有利润可言。'

'有办法让这位爱与美的女神继续活下去吗?'他扯个苦笑。'当然,是在有利润可言的情况下存活。毕竟你家还有另一位爱与美的恐怖小女神要供养。'

一想到她,安阳脸上的肌理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以撒对此保持沉默,省得老哥又端起防备的面孔。

'是有办法让她继续存活,但是仍得先办妥下个月的拍卖会才行。'

'好吧。'以撒无奈大叹。'既然还有搞头,我也只好出卖老命继续玩下去。'

'你要接下APHRODITE?'

'不然咧?'他的痞相忽然转而严肃,盯向安阳。'可是我需要帮手。'

'我会替你列出可靠的合作名单。'

'我不信任外人。'他斩钉截铁地瞪牢安阳。'我需要帮手。'

安阳疏冷地回视,双方以视线搏斗。

'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需要帮手!'

这不是问句。虽然气势凌厉,但是只有安阳听得出那底下孤注一掷的战兢。

很奇怪,他竟在这一刻想到乐乐的嚣张跋扈。她总是骄蛮地要他做这个、要他弄那个,使唤得理所当然,好象从不觉得别人会跟她说NO。

她凭什幺那幺笃定?可是当她惨遭别人拒绝时,又一副没什幺大不了的德行,仿佛她多得是其它人可找,找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可怜你、让你活得比较有意义一点。

哪有人会像她这幺可恶?

安阳、安阳,陪我一起去倒垃圾。

来参加我的新年音乐发表会。

我们一起去买卫生棉。

真想活活掐死她……

'你在笑什幺鬼?'以撒卯了。'我在跟你讲正经的!'

安阳怔然捂口,还真的是在笑,显然已经被乐乐的无厘头病毒传染。

'要不是老爸根本撑不了大局、又没个象样的人肯出来担,你以为我很乐意接下这什幺鸟蛋APHRODITE杂货店吗?'他已经满肚子冤屈了,老哥还在那里自顾自地发神经。'要不是对这个家还有责任在,我干嘛放弃自己的事业来接管这一切?!'


'我了解。'

'你了解个屁!我要的是你的了解吗?'

'我说了会帮你列名单。'他怡然拉开一旁的抽屉。

'我也说了我不信任外人,我要的只是一个可靠的帮手!'他暴喝,气到喷火。

'这个,够可靠吗?'

以撒呆怔,望着安阳递来自己的名片。这是什幺意思?

'这就是我为你拟的合作名单,如何?'

他楞楞看著名片,不时调眼看看安阳闲适的冷笑。在绝望中突然得到自己深深盼望的答案,他反而有些无法适应。

'你该不会是喝太多了吧?'他是真心推荐他自己吗?

'需要我提供这个人更进一步的背景资料?'

免了。'你这算是承诺?'

'商场战术之一:绝对不要下承诺。'他举酒致敬。

妈的……耍老子啊?

'我这辈子第一个承诺,给我老婆──详情请见我们婚礼的现场录像带。第二个承诺,给我老弟。'大手放下酒罐,伸向以撒。

以撒瞠眼直视他的傲慢笑容,不敢置信。

'你还在等什幺?'

这不是一般的握手。

以撒凝睇老哥伸来大手好一会,才狠狠回手拍上去。

两只巨掌是四指朝上并拢,紧紧交握,像在相互比腕力的死对头。这是哥儿们的承诺,不必啰唆,也不适用于狡诈的商场教战守则。

他们迅速达成协议:安阳去搞定拍卖会,以撒去搞定老妈。倘若她对拍卖会或公司有任何行动,以撒就对他自己不客气──用她最宝贵的亲生儿子对付她自己。

事情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以撒躺在老哥的大床上,双掌合枕在脑后冥想他这句话。老哥不是随便说说来安慰他,一定有相当的把握才会这幺讲。

他慨然闭眸,沉淀内心太多的波涛翻涌。

他相信老哥,也高兴自己仍有相信他的机会。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兄弟俩到底在互相防备什幺、互相躲什幺。

人到这把年纪,除非醉倒病倒,否则太难讲出内心话。

就怕老哥刚才是醉过头了……

一阵隐约的声音令他微怔。

叁更半夜,月黑风高,乱葬岗上树影摇曳,沙沙作响。这栋孤僻的公寓鲜少住户,一是因地点诡异,二是因某些居民惊传曾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空屋率爆增,只有老哥这种不信邪的硬汉才有本事继续坐镇,潇洒度日。


私语窃窃。像人声,又像鬼语。

到底是什幺声音?

以撒整个人霍然坐直,屏息观测。因为深夜,屋内照明被调得极暗,以便入睡,使得窗外阴冷的月光反比屋内明亮。

静得出奇,可是确实有奇怪的声音,若有似无,时近时远,在这屋内幽幽缭绕。

渐渐地,他额上渗出汗珠,气息紧迫,艰困地咽着喉头,保持冷静。

屋外冷风时而扫掠,震动门窗,又时而平息,全然静谧。微声悄悄蔓延。

妈的,睡觉!老子什幺都听不见!

他恼火地倒回枕上,拉起被子蒙过头顶,杜绝不明干扰。

但是幽远的低诉仍在盘旋,没有清楚的字句结构,却很清楚地是人的话语没错。他极尽忍耐,用力忍耐,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可以解脱了。

一月寒冬,阴风惨冷,屋内虽有暖气但也没暖到能让以撒这样浑身冒汗。他整个人筋肉紧绷,力持镇定,却咬牙切齿到额上青筋浮凸,俊脸皱成一团。

可恶……他今天到底还要被糗到什幺地步才行?

深邃的叹息一波又一波地自冥远的彼岸传来,幽怨地留恋不去,将床上蜷曲的身影团团围绕,穿透他的一切防御,侵入他的耳中,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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