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是下星期,问我能不能去。我说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郭志发冲我笑,好象识破了我的诡计。
0912
奶奶去世了。也许是在午夜,或许是凌晨。当然,是天大亮之前。负责,拿人的小鬼便交不了差。一早就接到谁的电话,声音急促,略带嘶哑。线路不好,只听到一片悲怆之音。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面色严肃,请求老师批准两天假。长期以来,我一直为请假找不着合适的理由倍感焦虑。要么发烧,要么打喷嚏感冒,流眼泪。诸如此类,连老师也腻歪,问能不能换点别的。这一次,我终于找到天理可容的理由了。果然,老师关切地说,节哀顺便,快去快回。伙伴也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注意身体,不要担心笔记,路上小心。
有人在房间说话。不大一会,三姑哭起来了。她坐着奶奶经常坐的靠背椅,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泣。她哭的很伤心,没有人来劝,我觉得她大概不会停下来。其他人一言未发,满面愁容。他们剪白花,制桃符,操办酒席,做应该做的事情。我拉拉三姑的胳膊,劝她不要再哭了。她哭的越发厉害。领事朝这边走来,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你奶最疼她,让她尽兴地哭。又问我要不要瞻仰奶奶的遗容。我没有说话。他磕磕烟袋,独自向厅堂走去。棺材放在铺好麦秸的地上。奶奶睡的正香,脸庞盖一方蓝边手帕。我瞥瞥,表示不愿意看。领事说你是长孙,要哭出声来。不知什么时候,三姑停止哭声。她支开领事,说:算了,不要为难孩子。
两边放了守灵用的蒲团。我们就这样坐着。白蜡烧尽,我起身换只新的。我有些累,双腿麻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脖子发酸,似乎真的随死者的灵魂走了一遭。
奶奶突然一反常态,思路特别清晰,向大家宣布她马上要死了。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只有不远万里赶回来的三姑认真地说:真的不行了,抬头纹已经开了。奶奶亲自指挥大伯大婶在哪里能找得到她的寿衣,还自信地说箱子钥匙放在枕头下面。等大婶几个女人七手八脚给她换上寿衣后,奶奶没有接上一口气,就过去了。大约凌晨三四点,众人开始按部就班准备后事。
听见火盆摔破了。起棺时,棺材微微向东南方倾斜。有人说奶奶到死没能闭上眼。所为何事,恐怕永远没人知道了。同时,响起熟悉的唢呐声。从此刻起,一切进行的很快。四个强壮的人抬着棺材,向十二队出发。热风频袭棺盖的被单。地面黄土飞扬,热度迅速加强。我不知道为什么走这么久。我望着四周的田地。一垄垄碧油油的菜园,一片红绿交融的土地,茅屋镶嵌其中。我明白奶奶的心。夜幕未落,该是多么忧伤孤独的时刻啊。此刻,这块土地焦黄冷酷,令人无所适从。
我看见阿力把铁锨插进刨开的新鲜土壤,给手掌吐唾沫,扬起了第一掊土。落土,意味着死者要入土为安了。我给阿力拍打身上的土屑。他笑着说我出过力了。我递给他一只烟,表示感谢。
返校。我整整睡了一天。冲凉时,我考虑今天有没有别的事做。我叫晓羽一块游泳。虽然不太会,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游泳池才两米高,一伸腿就能露出头。人挺多。我在水里瞎扑腾,转眼间找不着晓羽。她是个心地不错的人。就凭这点,我也要设法追求她。假如能搞到月老的地址,我会贿赂他,只要他有这个嗜好。我眼巴巴望着上苍,不知怎么办。晓羽游到我身边,眉毛沾满水,头发贴住脸,她笑。我推救生圈,慢慢往池边走。太阳愈加强烈。她又一次下了水,隐约间,我瞧见她的腿根皮肤有烧伤的痕迹。我追上她,揽住她的背,一起游。她说太阳可真大呀,我都不敢看。用手直搓胳膊。回去路上,她问我这两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个人影也不见。我如实相告。她听后,加快了脚步,没有说什么。我想说生老病死乃自然天理,终究没有说出来。下次出来时,她把什么都忘了。
生前,奶奶最爱吃石头馍。那是陕西的的地方特产。她往往取出一块来,分成两半给我吃。她牙齿残缺不全,用仅存的几颗门牙仔细撮。我笑她,她不以为然,端起洋瓷缸喝白开水。奶奶住的土炕极大,可以连翻两个跟头。冬天,外面寒风凛冽,屋里却温暖如春。即使不盖棉被,也不会生病。
这个星期,我用功学习,间或和大伙租碟看片子。我知道了“电影分级”这样的新名词。二十六个字母,从前往后排,最好的片子当然非A片莫属。东方人注重情调,技巧性强。西方则不同,看重实力,比较敬业。日韩人接近于西方,而欧洲巴黎人具有东方精神。觊觎环球,性格虽迥异,却是一家人啊。
我不断得到从家乡传来的消息。小雷告诉我他爸给他找了一个媳妇。不到三五天,双方家长初步定下这门亲事。他满心欢喜。不愧到了速配时代,几天下来,用他的话说,彼此对上了眼。小雷看未婚妻是:
鬓络乌云,脸痕薄带山阴雪;黛熟柳叶,眼溜秋波冽。
袅袅腰身,不够些儿捻;初生月,画裙深掩,一瓣莲新折——
《右调*点绛唇》
未婚妻也看小雷:
长臂如猿,英姿如虎,磊落赋雄才,更星眸炯炯;丰神熠熠,韬略满胸怀。
真是一双两好,行乐在秦台。
适逢星爷电影风行天下,小雷也是个与时俱进的人。把那段台词拿来背给未婚妻,虽是关中方言,倒别有风趣:
曾经右倚份真诚地干情拜灾饿面浅;饿莫气拯西;挡饿史气塔地时候;饿干倒后会。人师间贼搭地通酷摸锅愚呲。入过;伤舔给饿挤灰让饿从来椅回地花;饿灰对那个女娃奢:饿哀馁;入过;匪要吧这端干情假伤歌椅接先地花;饿希枉是椅弯撵!!!
趁没人时,未婚妻则会唱最拿手的歌曲: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
三十里铺遇大路,拆了戏台修马路;
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四妹子今年一十六;
叫一声凤英你不要哭,三哥哥走了回来哩;
洗了手来和白面,三哥哥今天上前线;
三哥哥当兵戏楼站,四妹子又在崖畔上站;
三哥哥当兵坡坡里下,四妹子硷畔上灰塌塌;
四妹子爱见那三哥哥;你是我的知心人。
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咱们两人没盛够。
人人说咱二人天配就,你把我舍在半路口。
有什么话儿对我说,心里不要害急。
任务摊在定边县,三年两年不得见。
有心掉头把你看,心里头害麻烦。
有心拉上两句话,又怕人家笑话。
似此有一段时间,女方家长要单方面撕毁婚约,只因门不当户不对。他气不打一处来,要找人论理。怎知道对方说我的女我想嫁就嫁谁也管不着。他消沉数月,狠下心要离村外出谋生。他眼圈发红,骂他妈的我娶媳妇碍谁了又不是跟他结婚。是啊。什么年代了,这帮人的脑子进水了,全他妈封建余孽作怪。我们叙叙话,火车要开了,我送他搭上开往温州的列车。耳边仿佛响起他未婚妻给他唱歌的声音。
第二回
第二回
0910
有一件事情值得告诉余红星。他若有心的话,甚至可以采用柔和的调子写给时尚杂志:仅仅过了半年,郭志发便和杨婵相识了。杨婵是假肢工艺学校的学生,她在城东校区寄宿的时候,宿舍里会莫名其妙地丢东西。只有本宿舍的人才会有宿舍钥匙。有句话叫:家贼难防。宿舍总共住进五个人,来自天南海北。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每个人都怀疑别人每个人也是被怀疑对象。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人惶恐不安。被人盯住时,杨婵则针锋相对,板起脸和她们吵,快要疯掉。
她从钟楼逛回来,看见虚掩的门。心里充满厌恶,还有更令人讨厌的事:公共汽车上有人占便宜。
她的钱包不翼而飞。临走的时候,明明放在书架上,夹在《肢体艺术》和《法语学习》中间。
她气急败坏——里面装着身份证,还有省吃俭用的人民币。“谁拿走了我的钱包?是谁——”她嘴唇发青。有个人听到喊声,从外面跑进来问杨婵你怎么了。然而她没有应声。她重新整理书架,床铺,发觉小偷翻遍了她的袜子和内衣。
杨婵突然号啕大哭,没有人劝慰。
几天后,她找回属于自己的钱包。是清洁工打扫时在垃圾桶发现的。除了钱,证件俱在。她愤愤地想:这是杨婵的个人财物,合法所得物,有什么值得他人留恋的?
事情过去数礼拜,杨婵回到宿舍,仍然禁不住打寒战。看样子即使费尽心思赔尽小心,只要有人缺少钱花……根本防不胜防。
对杨婵来说,郭志发这个人相当陌生,而且是以反面形象出现的。头一次,205路公交车。来自后面的力量让她面部涨红,身体尽量向座椅下方微伏。最近一次,意想不到的竟是同一个人在同一辆车里对同一个人干着同样的勾当。
郭志发慢慢地说你就住这种地方?如此冷嘲热讽使她偶尔变成小偷。当一件本是别人的东西突然变成杨婵的,只一瞬间,而刹那间心惊肉跳的刺激足以打败她的意志力。她为此热情高涨,极有成就感。这是一种自鸣得意的快感。
在班里,她盯死那么几个人,追踪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凭外表和所携物品判断下手对象:一些制作考究的皮包、手表、外套(各式各样的,面料花色不尽相同)。可能她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根本用不着……然而情不自禁……她仔细观察周围人的头颅、四肢,正面、侧面。譬如上选修课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娃娃脸,修长的小腿,穿着不俗。身上的东西肯定值钱。
郭志发看她的润滑的阴部非常漂亮。阴影有只精致的蝴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