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什么?”
英韵望着窗外热烈的阳光,“你就是梦卿啊!”
“什么意思?”
“梦卿就是亲爱的梦卿啊!”
十一仇恨
英韵回到圣大,北方肃冷、清新的初春,使她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让美丽的母亲深深爱过的英俊青年,他的黑眼睛和校园内光秃树干上的残雪多少次相映。英韵不知道作为男性的父亲,他的年轻的心是否像她这样柔情而哀凄。但她相信他是个柔情的人,只有纯粹的柔情主义者才最有可能举起抗拒人世的枪,他可以把世界当作他理想的死敌,或者让自己的生命成为理想的靶心。无论怎样的方式,英韵懂得,父亲诗意的死亡,他的无救的对一切的弃绝,都是理想主义的永恒召唤。
英韵和清寒的留英湖上未融的冰层一起被凛冽的风吹拂,她和第一次站在此地的她有何不同?英韵只是一个不断完成、绝无折损的实在主体。她不能否认父亲的血脉在她体内的延续、传流,她是柯珂的嫡亲女儿,尽管父亲背弃了母亲。从懂事起,就承担了父亲的错谬与母亲的不幸与期望的她,心里已日益装满生活的苦情,“人的爱远比自然的爱更为艰难。”既便如此,英韵对母亲、梦卿和其他亲人的爱依然耀亮在这个灰暗的世界中。
英韵带着在海城买的贵重礼物,只身来到她疏别数月的裴家。
女佣热情地把她引进客厅,一会儿,裴阳从自己房里出来。英韵发觉两个多月未见,裴伯父的脸蕴含着一层悲凉的颜色,这个年刚五旬的父亲已经认承了自己绝后的命运。英韵有些拘谨,她怕自己的出现引起伯父的不良联想,但对梦卿的思念必然演化成对她父母的体恤,她把礼物递到伯父面前,裴阳动容地收下礼物。
“英韵,看见你来,我很高兴,真的。”裴阳眼睛有些潮润了,他低下头看着皮鞋。
英韵也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好一会,她才开口问,“伯母好些了吗?”
“过年前几天,我把她接回来了,我怕她在医院里度过春节。遵照医生的嘱咐,目前,只要护理得当不予刺激,暂时可以在家里休养。”
英韵点点头,“这样好,伯母现在全靠你了,伯父要保重呵!”
裴阳惨然一笑,“梦卿在的时候,我还不觉得自己老,现在她不在了,面对这空荡荡的房子,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身影,我总感到太空太空了……今后的人生,我又去为谁奋斗?渺茫极了!”裴阳在女儿的好友目前坦诚相诉。
英韵低头想,自己在这半年里,何尝不是沉浸在梦卿死去的悲哀里无法自拔,“伯父,我现在的寝室里,仅住我一个人,我有时会盯着梦卿的空床发楞,尤其夜里长时间睡不着,第二天醒来,人总恍恍惚惚的。”
“哎呀!你这样不要影响学习吗?”
“伯父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哀思不断?”
裴阳大悟,“你这孩子……”他终于露出了笑容,英韵也欣慰地笑了。
他们刚刚放松绷紧的弦,却没看见苏苇已走到客厅门口。她直瞪着坐在沙发里、短发、俊俏的英韵,与自己丈夫浅笑低语的英韵是苏苇回家后看到的第一个女孩,“她是谁?”神智衰竭的苏苇皱着眉,竭力从她丧失了连贯性的记忆中捕捉这似曾相识的人。
“这个女孩是……”苏苇悄然无声地靠近他们。
英韵似乎感到某种异样的氛围,她一抬头,正看见了站在面前的苏苇,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苇在英韵年轻、俊明的脸上终于找到了她苦寻已久的意念,她又惊又喜,脸上漾起层层莫名夸张的表情。
裴阳一见大骇,他站起身,“苏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苏苇的眼睛突然放出夺目的光芒,她张开双臂,像一个飞翔的蝴蝶直扑向英韵。
英韵的眼睛一阵昏眩,耳边只听得一声泣叫,“梦卿,你回来了?”
英韵的整个上身被苏苇紧紧拥搂,她浑身灼烫,陷入了迷乱与昏暗。苏苇的疯狂抚抱使英韵痛苦的闭上眼睛,但她没有反抗,任她作动。
裴阳忧惧如焚,他伸手去拉妻子,“苏苇,你放开她,别这样!”
苏苇果然放松了英韵,但她的双手仍牢牢地抓着英韵的身体。英韵低着头,不敢与女友的疯母相视。
苏苇的动作轻柔一点了,她抚摸着英韵的眼睛、鼻子、嘴唇,英韵被她的轻柔举止惹得差点掉下眼泪,她与苏苇相视,“伯母,我是英韵呵。”
苏苇的眼神一暗,裴阳和缓地,“苏苇,她是英韵,你快放开她。”
苏苇骤然变色,显得畸怪、惊疑、气恨,还没等英韵反应过来,苏苇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裴阳赶紧去拉苏苇。
苏苇力大无比甩开裴阳,她狠狠地斥责英韵,“你为什么骗我?你明明是梦卿,你是梦卿!你是梦卿!梦卿……你是梦卿……”
苏苇又死死地拥住英韵,裴阳觉得英韵有危险,这时,女佣进了客厅,裴阳急喊,“你快帮一把,柯小姐危险!”
苏苇显然失了理性,英韵被她挤压得呼吸急促,双目阵阵昏眩,她的心脏剧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虚软发颤,“梦卿,我要被你杀了!”然而,她还是毫不抵抗地任苏苇疯狂地作动。
裴阳与女佣最后死命地把英韵从苏苇的怀中救了出来,英韵潮热涨红的脸上已被拉出数道伤痕,哭叫的苏苇让裴阳、女佣两人强行拽抱出了客厅。
英韵呆在那儿,她颓坐到沙发上,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裴阳匆匆走进来。
“对不起,英韵,让你受惊了。”
英韵抬头,她抑制着哭意,“不要紧。”
“哎呀!你的脸也给弄伤了。”
“没关系,伯父。”英韵抚摸着脸上的伤痕。
“真没想到……她就是不能见到年轻的女孩,好像那样的孩子都是梦卿。”
英韵呆看裴阳,“英韵,这对你有点刺激了吧?”
“伯母,现在怎样了?”
“我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睡着了。英韵,你脸上的伤疼吗?”
英韵同情地看着裴阳,“我不要紧,伯父,你要好好照顾伯母,她太可怜了。”
女佣端上一杯热茶,“柯小姐,压压惊。”
英韵勉强笑笑,她喝了一口热茶,茶水流入她创痛的心田,她觉得欲哭却不敢哭的压抑之痛。
回到学校的英韵,满腔郁愤正不知往哪儿宣泄,却被巴克斯堵在了留英湖畔。
“英韵,你现在是连个人影都难找见了。”
英韵低着头,“你说话呀!朱丹关心你的论文……呀!你的脸上怎么有血痕?你,你跟人打架了?”巴克斯急了,英韵虽然个性倔强,但毕竟是文弱书生,哪是打架的料?
“巴克斯,我刚才去梦卿家拜访她的父母……”
“难道是她的妈妈?”巴克斯是何等聪明人也。
“嗯!她把我当成梦卿,我说我是英韵,她就又打又抓……”英韵怔怔地看着前方,“我想我是有义务替梦卿承担这一切的。”
“我看你也快疯了,没想到你柯英韵是这么痴情的人!你这样下去,学业怎么办?我们可盼着你永远留在圣大做我们的同仁呢!”
“可我还没为梦卿做过什么呢?”
“你还要做什么?梦卿在地底下也在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不能再这么神智恍惚了。”
英韵不言语,两人走到了圣大的后花园,巴克斯又想起那场羽毛球赛。
“圣大的每个景致都留有梦卿的身影,正因此,你才更应该永远留在这里,把梦卿的生命、希望延续下去。”
两只小鸟停在他们不远处,它们向两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地观望。
“一年前的现在,英韵,你还记得我让你代课的事吗?”
英韵点点头。
一年前,英韵还是大三的学生。一天,巴克斯因为醉酒不能上第二天的H文学史课,他打电话向朱丹求救,朱丹别出心裁,他让英韵这个大三生去给大一生上课。
英韵当时就回绝了,她不想让史孟华这个老古董训责,这违反校规。
朱丹朗声大笑,“我朱丹就是要让我的学生出风头给圣大的长老、幼少们看看,别太规矩!”
英韵无奈答应了朱丹的要求,因为对H文学,英韵和巴克斯他们一样熟稔于心,再说那节课讲的又是女诗人SF,这对英韵几乎成了快乐美差。
梦卿听说英韵要为醉酒的巴克斯代课,笑他们,“你们可真疯到一块去了,才子,才子,风兮!云兮!明儿,我们又可以看到老古董板脸训人的怪样了。”
这天上午,英韵夹着H文学史讲义走进一年级生的教室,那些新生还以为她跑错地方了,谁知英韵登上讲台,镇定自若地开口,
“同学们,费扬先生因身体不适,不能来为你们授课,今天的课临时由我代上。我很高兴,这节课我们将认识H文学史上最异彩夺目的女诗人SF。”
台下一片议论声,英韵依然从容不迫。
英韵讲SF的经历、性格和出众的诗才,她对SF的情诗熟背如流,她的解释又使诗的感性渗入了甜蜜的内质,新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SF的多情与男诗人迥然不同,她的爱纯澈透明,自然流畅,而这种爱投向她的女儿与女孩子时,变得一贯到底,彻骨透心……”
“SF的女性性使她的诗与感情绵柔、艳美,她的爱让她的诗别具一格,纯粹的SF,纯粹的情人,纯粹的诗人,H因为有了她,才在它的文学史上独具了女神的光源。”
英韵自如地在课堂上讲了一个半小时的SF,下课后,学生围着她问她的真实身份,英韵无奈透露了七室的住址。
当天下午,史孟华找朱丹训话,朱丹承担起一切责任,史孟华奈他无何。
英韵回到七室,不由笑倒在自己的床上,“梦卿,我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面对台下数十个学弟学妹,我毫不畏惧、自然而然地把不朽的SF捧到他们眼前……”
梦卿打断她,“得意死了,瞧你美成这样!你的那个H呀,都是情呵,诗呵,迟早得把你痴化掉不可。”
这天晚上,朱丹、白朗、巴克斯三人捧着瓶香槟酒来到七室,他们和英韵。梦卿共饮美酒,庆贺英韵成功地做了回见习教师,本科生为本科生授课,这几乎是圣大的创新之举。
“英韵,老古董这次认了!”巴克斯喝着香槟,“这不是坏事,而是圣大的佳闻趣事。”
梦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