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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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妇[纳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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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瑶无力地滑跪到地上,绝望地看向满面无奈的母亲,张张嘴,想说话,想哀求,最后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胸中有千万种情绪,千万种悲愤,却不得渲泄。沉沉绝望的哀呼一声一声,似自心中最深处奔涌而来,自口中发出时,已然不似人声,只如困兽濒死前的哀鸣。她一边哀叫一边低下头,把脸埋在手中,悲叫低泣,一声又一声,短促凄侧。

顾夫人泪落如雨,也俯下身,想要劝慰她,房外却有丫头高唤: “夫人,老爷在找您。”

顾夫人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你爹已经做够了红脸,要我去做白脸了。”站起来,走出几步,又止步回身, “孩子,谁叫你身为女子,你不甘心也要甘心;你不认命,也只得认命。”说完这句话,她长叹了一声,走出了房间,对房外侍立的几个丫环低声叮咛, “不要进去打扰,让小姐好好静心想一想。”

房间里,除了顾青瑶的啜泣,再没有丝毫声音。即使是情海生波,即使是夫妻恩断,也可以咬牙强挺。在今日,面对着母亲的劝慰,父亲的决绝,惊觉所有的傲骨,所有的坚持,原来都在现实面前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摧毁。一生的要强,竟不过是个笑话。这个可怕复可悲的认知,让她就连哭,也渐渐软弱地没了力气。

很快,她就要拭了泪,整了衣,重理云鬓,做她端庄高贵的宋夫人。

她含着眼泪,低低地一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手,探入衣内抚摸自己的心口。啊,这里明明有至大的伤口,这里明明被铁锤一次次重击。原来,竟仍然肌肤光滑,全无伤痕。暗伤,之所以为暗伤,只因不见天日,不为人知,看不到伤口。所以,也仍可以带着笑,继续过以前的生活,当做所有的痛与伤,都不曾发生过。

她还是宋夫人,顾家的女儿,宋家的媳妇。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人所共羡。笑着和人谈诗论词,谈文论武,笑着把情敌一步步踩到最底层,笑着让所有的丑恶污秽都隐藏到万丈光芒中。只在无人的地方,冷眼看着不见天日,带着永不得复原的暗伤日日溃烂,忍受着在呼吸停止之前,绝不会散去的伤痛。直到伤痕裂开,任淤血和毒脓涌出,将她彻底掩埋。

悲哀而无生气地笑一笑,顾青瑶伸手,用力地拭去眼中的泪,略略平息有些急促的呼吸,低喃着: “我不甘心,我不认命,绝不……”

夜色如墨,夜风如刀,月黯无光,马蹄急促。

一连三天,避开大路,转走山道,快马急疾,不眠不休。只想着,逃逃逃,远远地逃开,宁肯不做顾家的女儿,宋家的媳妇,宁可从此天涯飘零,只为了这一股不甘不平之气。纵然就此失去一切,纵然一生做弃妇,但这一身傲骨,却终是不甘折,不肯屈,不愿服。

三天的奔驰,顾青瑶一身的骨头都快颠散了。她虽出身于武林大家,但自幼娇生惯养,享尽荣华,平日又旁骛太多,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爱,反倒不将武功放在第一位。武功根基本就不深,加之连日奔驰,自是心力交瘁。

月黑风高之时,催马不止,风如刀一般割肤生疼,头上竟有雷霆之声响起,隐有大雨倾盆而下的势子。

顾青瑶面色苍白,策马疾驰,但眼前山野寂寂,却不知去何处寻立足遮身之处。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撕裂天地,恰似苍天震怒发威。

马受了惊吓,立起长嘶,顾青瑶一个不防,被掀下马去,跌得一身酸痛。想要站起,一时竟觉全身无力,站立不住。

马却没有停留,纵蹄前奔,转眼远去。

顾青瑶几番挣扎,还不及站起,大雨已经无情地从天而降,打在身上。雨声之中,雷鸣电闪不绝,寂寂山野,一时恐怖得如同幽冥鬼境。

顾青瑶发乱衣污,全身湿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却又滑倒于地。再站起来,再走,再跌倒,如是四五次,她已放弃挣扎,反而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戟指苍天: “哈哈,我是妒妇,女子好妒,则不容于夫,不容于世,原来也不容于天。老天,就算你不能容我,我也不悔,你倒是发一道雷下来,把我劈死好了。”

苍天似也有灵,如斯响应,雷鸣不绝,闪电不止,雨势更显狂猛。

顾青瑶一身污脏,披头散发,指天叫骂,其状若狂,再不复绝美风姿,名家风范,倒似鬼母魔女,正衬得惨烈阴森的天地,非是人间。

第二章

“醒了,快醒了,苏先生,你快来看,这位姑娘快醒了。”

声音遥远得似自另一个世界传来,勉强睁开重似千斤的眼皮,努力分辨眼中所看到的一切。

空气里过分浓郁的药香令顾青瑶略略恍惚了一下,这才略皱了皱眉,四下望去。普通的一间房,简单的几件粗木家具,一柜一几一桌两椅,但收拾得窗明几净,普通人处身其间,一定会觉得清爽舒服。

但顾青瑶却是顾家的女儿,自幼在金玉丛中长大,成年后,虽也走走江湖,但她是世家出身,一路上,也一样是锦衣丽行,满道知交尽迎送,根本不曾接触过任何底层的生活。此时乍然身处如此环境,竟然生出茫然不知今生何世的感觉。

“姑娘,醒了吗,觉得身体怎么样?”热情的问候响在耳旁。

顾青瑶侧首看去,床边坐着一个中年妇人,正笑得十分亲切,一迭声地说: “造孽啊,花朵似的人,怎么在山上淋了一夜。要不是苏先生急着用药救人,摸黑冒雨上山寻药,救下了你,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被救了吗?麻木的心灵也感觉不出什么欢喜,只是默然地听着,静静地打量着四周,心中忽地一动,用力掀开被子,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衫。

中年妇人忙按着不让她动,又把被子盖好, “别乱动,你着了凉,苏先生因怕男女不便,特地请了我来照料你。换衣擦身,都是我帮你做的,只是苏先生说你被雨淋了足足一夜,再加上忧结于心,身体又疲累,一旦病发就十分厉害。这三天来,他白天在外头看诊,夜晚和我一块守着你。我累了还打个盹休息了一会儿,他可连眼也没合过一次,好不容易你才醒过来,可别又着了凉。”

顾青瑶总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苏先生是位大夫?”

“是啊,苏先生是医术很好的大夫呢,而且学问也好。闲了,常教着左邻右舍的孩子们读书识字,时间一长,大家倒不叫他大夫,而管他叫先生了。”

顾青瑶点点头,只淡淡地开口: “大娘怎么称呼? ”

“我当家的姓宋。” 

“宋嫂。”顾青瑶漠然地叫了一声,原来,她也姓宋,嫁为宋家妇,便没了身份,没了名字,只能做宋嫂、宋婶、宋婆婆,度此一生。自己平日自骄自矜,自以为出尘脱俗,皎皎不群,又如何脱得出这样的命运。身为女子,无论身份如何,已不可避免要依附于男人,再没有自己。一刹那她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就连悲伤的感觉也不复存在,说话的力气都似没有了。

可宋嫂却笑着一个劲在耳边说: “苏先生可真是个好人呢,二话没说把你从山上带了回来,自个儿掏银子请我来帮忙。这几日为着你的病日夜操劳,你每晚都会喊叫挣扎,必要有人时时守着照料,不致叫你着了凉。每一次要喂你吃药,你都要吐出好多次,每回都要反复煎好几次药,才能勉强让你喝完一回。就这样,苏先生还亲自煎药,惟恐火候差错半分。替你喂药时,弄污了好几件衣裳,他连眉也不曾皱一下……”

顾青瑶只静静地听着,心真的是已经空了吧,此时此刻,竟没有丝毫的感动和抱歉的感觉。以往在顾家宋家,偶得小恙,哪一次不是四五个丫头守在身边,照料得分毫不差。事后,自也会有厚赏重酬,这一切似乎也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值得这般大嚷大叫地说半天吗?只是自己已醒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那位苏先生出现,看来宋嫂嘴里的关怀,也是夸大了。她略略不满地低哼一声,却又因发觉心中的不满而惊得睁大了眼。真的已经太习惯以往被捧在手心珍之重之的感觉,真的已经太习惯被当做第一位来看待,在此时此境,竟仍会为遭到冷遇而生起不满之心。只是顾青瑶啊顾青瑶,你已不是顾家的大小姐,宋家的少奶奶,又还会有谁再看重你,珍护你。心头猛然一痛,还不及再做思考,耳旁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 “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声音极为温和,带着一种春天的气息,给人一种极安定可信的感觉。顾青瑶注目望去,这个站在房门前,手里捧着一碗药的人,可是方才宋嫂口里说了无数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苏先生?

穿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衫,头发随便用一条发带束住,眉目五观并不见有何特别。只是唇边带着令人心安的笑容,眼中的温和仿佛可以包容全世界。他站在刚刚打开的房门前,阳光自他身后照进了整个房间,而他就在最耀眼的阳光里,令人生出这满室阳光都是因他而来的错觉。

长年所习的礼仪使顾青瑶无法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还安躺在床上,略一撑,想从床上坐起来。

宋嫂忙要阻拦,但苏先生却笑着摇摇头,把药碗放在桌上,自己上前一步,从床侧拿了个枕头,放到顾青瑶身后,让她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你躺了三天有余,醒来也有一阵子了,略坐一坐,对身子也有好处。”

顾青瑶低声道: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敢问先生大名。”

“在下苏吟歌。” 

苏吟歌?顾青瑶眸光略略一动,又望了苏吟歌一眼,好风雅的名字,好平凡的长相。这样的名字,应该只有那魏晋王谢子弟,仪容如玉,青眼高歌,笑傲王侯,方才当得起。

苏吟歌却不问顾青瑶的名字,只是又捧了药,坐在床前, “姑娘刚醒,不宜太费神,先把药喝了,好好休养身子。”

粗瓷碗,盛着深黑的药汁,触目之下,却令人想起以前的金碗银匙,白玉碟上装满着开胃冲苦的糖果小吃。

心头的酸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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