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而视的一幕仍然像在眼前一样,让他窒息般地激动。
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于范正章来说,即使夜里躺在床上,仍能体验那股战栗般感觉。而阳光下的那个场面,每当他回忆的时候,都能感到眼睛的刺痛,就像被那天的阳光灼后留下的后遗症一样。抱着白花花小狗、惊讶地张着柔软的嘴,在十几米处亭亭玉立的阮蓉,像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再也驱赶不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不管其他同龄女人如何变老变丑,她像生活在没有时间刻度里的女神那样仍然光鲜迷人。如果不是阮蓉首先反应过来,冲到他的身边,抓起他的手摇着他,他或许会变成一副雕塑吧!他在心里自嘲道。他已经想不起最初阮蓉是怎样走到他的身边的,他只记得阮蓉的小狗在他的脚下不停地窜来窜去,然后在那只圆滚滚小狗后边,他迷迷糊糊地来到了阮蓉的家里。
在喝完阮蓉递来的一杯可乐后,他感觉才缓上气来,并且明白了眼前这个情境并不是梦。阮蓉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般喜悦。是啊,如果当初他们走到一起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就是夫妻了呀。一想到这儿,他的激情陡然间回来了,胸腔里一时间胀满了难以名状的情愫。他想说一说过去的日子,说一说自己的情感世界,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才发现实际上在这个女人面前,整个下午,他都在语无伦次地说一些与他想表达的内容毫不相干的话题。比如,谁升迁了,谁调走了,谁与谁结婚了,谁的孩子上清华大学了等等。这是多么庸俗的事情啊!范正章一直在好几天后还懊悔不已。是啊,自己本来是个挺有品位的男人,一个有情调,仍然浪漫又不失成熟和理智的男人,怎么面对心爱的女人时,竟然将自己最世故、最庸俗、最无聊的一面迫不及待地表现出来了呢?
可是,不说这些,他怎么能够把自己的现状告诉阮蓉呢?他躺在床上又为自己辩解道。他清清楚楚记得阮蓉当初拒绝时说的话,她要的是一个有三室房子,有副处职务,因此具备了在官场起跑基础的男人,或者有一定经济基础,能够让她和家人过上风光富足日子的丈夫,而不是像范正章那样光凭嘴和心表达爱情的痴情汉。这样想来,他又觉得安慰了一些。不管这一次给阮蓉什么样的印象,总之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他终于顺着话题把自己眼下的状况说了出来:不仅副处,现在已是准正处职务,三室二厅房屋,开着公车等等,已具备了阮蓉当初的条件。有时候范正章也觉得奇怪,这样粗俗甚至有些无耻的条件,范正章竟然对阮蓉的感情丝毫没有打过折扣,他甚至因此觉得阮蓉率直得更可爱了。这真是利令智昏,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天晚上,他记得与阮蓉吃了将近三个小时。现在想起那三个小时,犹如一场美丽的梦境,模糊又清晰。柔黄幽暗的光线,轻若丝绵的音乐,迷离蒙眬的眼睛,还有如月光般皎洁的脸庞。他记得他不停地说着,只在偶尔的停顿中,才想起问问面前这个女人的境况。她好像说了些什么,但等范正章静下心才发现,他除了知道阮蓉独身一人,并开着一家公司外,其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些已经足了。尽管有人说阮蓉傍了什么大款,被人包了二奶,范正章都不在乎。只要她现在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他都有希望得到她的爱。
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半,他最终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结束那顿晚餐,回到孙梅的身边。那个夜里,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激情高涨地将孙梅翻了个底朝天。孙梅在满足之余,枕着呼呼大睡的范正章的胳膊,瞅着范正章青春焕发的脸兴奋了整整四十分钟。最后终于想到了中国那句古语说的“小别胜新婚”。她傻乎乎地、自鸣得意地边沾沾自喜,边自言自语道,古人真是了不得,古人总结的真是真理。
18
当范正章深夜飞驰在通往农场高速公路上的时刻,让范正章几天来火烧火燎、坐立不安的阮蓉也正在床上辗转难眠。她已经在这座房子居住了三年。这三年周围没有人了解她,认识她,更没有遇到过去曾经共过事的人。因此,她在这里最大的享受就是安静。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了解她的现在,也没有人妨碍她的未来。她之所以把自己隐藏起来,是因为她自认为并不是传统观念中的好女人,她也不想做什么好女人。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她已经习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挣钱、生活。或许在儿童和少年时代所受的贫穷太刻骨铭心了,在她有独立意识,并发现自己能够独立挣钱的时候,她便发誓再也不过那种因为没有金钱而没有尊严和人格的人下人生活。虽然如此,她并不是没有过对理想和美好爱情的追求和向往。在所有女孩都做着青春梦的时候,她也曾经爱上过文学,甚至爱过一个青年作家。那时,她感觉自然界所有一切都是浪漫和诗意的,她与作家像两只美丽的蝴蝶,日复一日在山间、田头、校园甚至街头小巷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那些日子里,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与作家身上寒酸的衣饰,忽略了简单的近乎可怜的食物,对这种捉襟见肘的生活也不再计较。她好像已经放弃了追求金钱的少年梦想。直到毕业后参加一个聚会,作家朋友与她寒酸的衣着引起门卫的歧视,她才突然感到儿少时那种刻骨铭心的自卑又冲回脑中,甚至更加强烈。在接下来一位到场的政府官员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神态中,她从朋友弯下的脊梁,从一些文学界人士谄媚的笑脸中,一下子醒悟了。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在这个社会里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什么东西是她需要拥有的。几天后,她花光积蓄,置办了一套高档的行头。她知道自己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资历,这身外的东西,她几乎一无所有。但是她很自信。因为她身上有的是知识、素质、美貌和青春,这就是资本。她相信这些东西足以让她实现梦想,改变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和生活。
她首先告别了青年作家,把这段浪漫的故事埋葬在了心底,其次把文学锁进了房间最角落的箱子,让它成为一个永久的梦,接下来便踏上了奋斗的征程。半年后她从清贫的区文化站调入范正章所在的省农业厅。这有点像宣言,从文化战线进入农业领域,几乎是从形而上进入形而下,二者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这似乎在表明一种姿态,宣告完全“庸俗化”的开始。这相差甚远的距离,阮蓉轻松地跨越了过去。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为了追求梦想。阮蓉从这一连串的变化中,一下子感到自己成熟而坚定起来。但是,农业厅里人浮于事,互相倾轧,尤其是物质方面的欠缺,使阮蓉不久就感到不满足。一年后,她又利用美貌和青春做资本,以知识练就的交际能力做手段,成功跳槽进入一家文化公司。在这期间,她成功钓上了公司的副总严刚。在他身上,除了赚进第一桶金外,还获得了一套公寓。在这个公司的工作,让她迅速接触到了社会上层的各界人士,并因为对这些人生活的羡慕更加坚定了信念。她觉得这社会真的变成这样了。在与这些上等人,即有钱人的交往过程中,她开始寻找新的猎物。凭着女人特有的本能,以及几年来对男人的了解,她以自己的智慧迅速锁定了猎物,并成功猎获。那是一个拥有资本过千万的广州文化商人。他既富有,又年轻英俊,并且对阮蓉有着真诚的爱情。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她辞职随商人来到了广州,过起了养尊处优的准太太生活。然而,这世界上像她这样的饿狼太多了,而美味的肉并不太多。因此,当她猫在家里,一心一意做着贵夫人美梦的时候,她的商人被另一个更美貌更迷人的饿狼咬走了。她带着失败和沮丧,以及破灭的梦想从广州潜了回来。这一次的收获是一个盈利颇丰的小印刷厂。
有时候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常常想起让她动情的商人,由此想起严刚副总,想起当初的范正章们,想起青年作家。然后,她便不再怨恨商人,也不再怨恨男人。毕竟是男人们改变了她的命运,是男人本性中的缺陷让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如果当初跟着青年作家,一起做着文学梦,恐怕她现在跟菜市场买菜的黄脸婆们没有什么两样:每天上班看领导脸色,下班做家务,业余时间便是到商场寻找廉价打折衣物。没有娱乐、没有朋友、没有享受,只有没完没了的责任和义务,阮蓉感觉这样的日子自己一天都无法忍受。她已经习惯了上层社会女人的生活,没有家务责任,没有孩子缠身,工作不需要全身心投入便有不薄的收入,闲下来以美容健身、喝茶聊天、旅游观光、享受艺术为主要内容。
这几年她过得悠闲自在,但也颇感孤独。虽然严刚知道她回来后与她重叙了旧情,并断断续续地保持着关系,但由于严刚太太的警惕,使他一直无法填补她生活中的孤单,更何况她本来就对他没有什么情感。一直到去年在一次意外的网上冲浪中,认识了忧郁沉闷的欧阳旭,她才感到贫瘠的情感世界丰富了起来。她有时觉得很奇怪:网上吸引人的名字那么多,为什么他单单选择了“沉醉不愿醒”的名字。也许是欧阳旭太与众不同了,他沉默的时候多于说话的时候,而且说话也基本是一个字“是”,或者两个字“不是”。细想起来,阮蓉感到与欧阳旭当初的交往,应该说不是兴趣,更多是出于对这个人的好奇。从她的判断中,她认为欧阳旭也许正像他的网名一样沉醉着。于是,她便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世界末日将要来临,你最迫切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他答,找个情人过一把瘾。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不知道这句话刺激了他的讲话兴趣,还是他从醉中清醒了,竟然反问过来说,你呢?阮蓉不假思索地说,迅速找个男人出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