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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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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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得承认,他内心里十分惧怕这个中尉。下意识里记住了中尉那双冷酷无情的褐色浑浊的眼睛和那道短粗的眉毛。因此,父亲很害怕在这所寺院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正面碰到他的这位军事教官。就是上课的时候,他也尽量把目光避开,只把耳朵交给这个人那张猩猩样的大嘴巴里发出的声音。父亲时时感到一种局促或者几分焦急。他期待着春天赶快到来,赶快结束还剩下的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就像一只被猎人逮获的野兽那样期待着赶快逃脱。   
鸡奸事件(5)   
然而,年轻的父亲的存在所产生的影响,已经深深缠绕在“邱老虎”这个暴躁乖戾又变态的生活藤蔓上,使其心烦意乱如鲠在喉。 
有一次,军体操练习跳马。那天,刚下完一场雨,操场上还是一片泥泞。“邱老虎”存心教训父亲,事先就作手脚把木马的高度加高了,肉眼是很难看出来的。训练一开始,“邱老虎”就点名父亲第一个跳。父亲不知有诈,就按照技术要求奋力一跳,自然落下马来。父亲没有跳过,“邱老虎”的牛皮军靴早已在前面不远不近的合适位置等着父亲了。中尉大发雷霆地踹着父亲,高声训斥。父亲敛容屏息,绷着红红的脸站在那里等着教官的叫骂结束。说真的,父亲压根儿就没有听明白“邱老虎”到底骂了些什么。为了保护自己,父亲对教官的愤怒无动于衷。中尉焦躁狂妄的大火无异如像碰到了一截潮湿的木头。 
父亲的脸上有一个伤疤——上起右眼眉心,穿过脸颊,下至嘴巴右上角,这是十一岁的时候日本人给他留下的。“邱老虎”早就讨厌父亲脸上的这个伤疤了,一直想要整治它一下。可是这个可恶、讨厌的伤疤一直留在父亲那张年轻、英俊又纯真的脸上。现在,教官实在是忍不住了。“邱老虎”用皮鞭抽打着父亲脸上的伤疤,问道: 
“你这是怎么搞的?” 
父亲疼得一阵痉挛,禁不住后退了几步又立刻返回立正站好。眼睛里闪现出了疼痛的泪水,嘴角淌下了鲜血。 
“日本鬼子砍的。”父亲回答说。 
“哈哈哈哈哈……”听了父亲的回答,“邱老虎”忽然嘲讽般的声音有点儿战抖地大笑起来。“无耻!你小小年纪,日本人怎么会砍到你的头上?老子当兵十几年也没碰上一个鬼子。你骗人!” 
“邱老虎”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变得更加愠怒,热血沸腾。他不能容忍他的学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他面前这么狂妄。中尉变得更加苛刻强横。 
“狗日的小王八蛋,你的小命还真大呀?哦?鬼才相信你是被日本鬼子砍的呢!肯定是你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被人抓住了打的吧。” 
教官用愤恨的目光瞪视着父亲,讽刺挖苦着父亲。年轻的父亲则变得更没有表情,眼神黯淡、阴沉、忧郁。 
“畜生!你为啥不敢看着我,你心虚了是不是。我跟你说话呢,看着我的眼睛!你听见没有!”教官的表情是轻蔑、愤怒、霸道和烦躁的兴奋。 
父亲把那双已经变得呆板的眼睛移到“邱老虎”的脸上,但依然没有表情。眼神里并没见到有什么亮光,那样子好像是父亲把眼神收敛起来,尽可能以最微弱的光芒觑着教官。这让“邱老虎”气得脸色发白,对这个四肢匀称姿势端正的士兵感到无可奈何,因为没有哪一条军纪可以规定士兵的眼神必须是亮闪闪的。“邱老虎”那苦瓜似的长脸抽搐了一下,两条短粗的眉毛像两只毒蜈蚣一样抖动了一下。他气急败坏地使劲地把一只沉甸甸的军用皮手套砸在父亲的脸上,接着凶神恶煞般地发布了一道命令。 
——父亲躺在木马下面,四肢用绑腿绑在了木马的四个角上,仰面朝天。 
执行命令的正是钟振亚。中尉的这种安排是残酷的。   
鸡奸事件(6)   
钟振亚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走出队列,他的眼睛一片黑暗。他摸索着解开父亲的绑腿,笨手笨脚又哆哆嗦嗦。他感到自己是多么可耻,像一个可怜虫。父亲倒像一个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英雄。父亲歪歪斜斜别别扭扭地挂在了木马下面,一阵风吹过他肥大的军装,看上去像一张吊床。 
“今天,我要让一个自称被小鬼子砍过的‘民族大英雄’,但却连木马都跳不过的士兵,看看别人是怎么跳过去的。”中尉嗡嗡的声音好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说着,“邱老虎”重新调整好木马的标准高度,一个鹞子翻身,自己首先漂亮地跃过木马,赢得了学员们的一片掌声和喝彩。接着,士兵们像他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木马上也就是从父亲的身上跃过。 
胯下之辱! 
父亲对教官的憎恨开始偷偷地在心灵里滋长起来。但他还是把它埋葬在心中一个最隐蔽的角落里。他知道,只有离开这个狗娘养的鬼地方狗娘养的杂种,他才能承认这种憎恨有多深。父亲生性活跃,和以前的钟振亚一样,爱说爱笑,爱吹爱唱,学校里的朋友多,从未感到过孤独。但眼下,他感到孤单了。 
但“邱老虎”似乎已经发疯了,又仿佛是高兴。 
还有一次,下着大雪,冰天雪地的。那天,是练习单杠的大回环高难动作。因为宪兵学校的生活很艰苦,冬天穿的黄棉衣非常薄,棉花质量差,全都变成了一团一团的棉球落在了衣服的下摆里;而棉裤也不过膝,膝盖下面只用一条五尺长两寸宽用来打绑腿的带子,被子也不到五斤重。父亲的手害了冻疮,训练时一不小心碰着了伤口,疼痛难忍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就在父亲正准备站起来重新上杠的时候,他被人从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个狗啃屎趴在了地上,一嘴的雪泥巴。可刚等他直起腰来,又被狠狠地连踹了几脚趴了下去,因此他难受得像一条受伤的猎犬伏在地上。 
“站起来!” 
“邱老虎”看到父亲痛苦不堪脚步歪歪倒倒地站起来的模样,心头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打心眼里佩服他面前的这个他看不顺眼的学生。 
“噢!好样的!”中尉的语调里尽是嘲讽。 
尽管父亲这回动作不是很利索。 
“上杠,单杠第五练习!” 
“是,教官!” 
父亲暗暗地作了一个深呼吸,双手紧紧握拳,抖擞了一下精神。他能听见自己骨骼伸张舒展的嚓嚓声,血流如诗。父亲双手向前伸开,如雄鹰展翅,在单杠上飞舞起来,身轻如燕。父亲的动作无可挑剔,父亲的动作让中尉无话可说。 
五分钟后当父亲稳稳地站在中尉的面前,他嘴角那刚刚长出的一点毛茸茸的胡子仍然显得有些可怜巴巴,大理石般光润的额头下两道端正的黑眉毛在雪花中却显得更加清晰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 
“是,教官!” 
“你脸上的伤疤到底是哪里来的?” 
父亲不禁感到心头火辣辣的,寒风中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用他那双黑眼睛无神地紧张地盯着教官,浑浑噩噩,呆若木鸡。中尉那苦瓜脸上露出了一个疙瘩接着一个疙瘩的微笑,阴森森的。   
鸡奸事件(7)   
“是——日本鬼子——砍的,教官。” 
父亲的心跳有些急遽,舌头在干巴巴的嘴巴里绕来绕去,好像在舔一张干燥的牛皮纸。似乎每蹦出一个字都要花费他吃奶大的力气,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听到他紧张的呼吸。 
“噢,好样的!” 
“邱老虎”围着父亲转了一个圈,语气刻薄得像刀子。 
父亲突然感到腿弯子莫名其妙地被重重地踹了一脚。他一个趔趄,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两只膝盖砸在冰冻的雪地上像铁锤砸在花岗岩上。父亲眼前金星闪烁,脸色苍白,全身发僵。 
“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又一道比苦瓜还苦的命令从那张苦瓜脸的那片裂开的缝隙中吐了出来。 
——父亲满是冻疮的双手被自己的绑腿吊在单杠上,悬挂着,好像一块晾在风雪中的腊肉。 
“邱老虎”狠狠地朝父亲的屁股踹了一脚。父亲像秋千一样在单杠上晃来晃去……“邱老虎”像一条刚刚充满激情地吃了一顿肉骨头的饿狗,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父亲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他瞧瞧膝盖、大腿和屁股,看到那些黄皮肤上由于淤血而出现的青紫色的肿块,他知道,轻轻用手指一按这些伤痕,他一定会昏厥过去。但是他不能也不想这样晕倒——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许除了钟振亚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他和“邱老虎”之间的事情。就像在这风雪之中,在这些士兵兄弟众目睽睽之下,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他和这个名叫邱步云的中尉宪兵教官。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每每回想起往事,一提起“邱老虎”这个流氓兵痞,父亲仍怒发冲冠义愤填膺。皮肉之苦其实并没有吓着父亲,让父亲更愤怒和难过的是毕业时他没有提升到“军官队”。经过一冬一春的训练,毕业典礼召开了,团长蔡隆仁在大会上还亲自表扬了父亲所在的第三营第八连,同时宣布:“凡在训练中夺得全营前十名者,将保送到军士学校深造,提拔为军官。”要知道,父亲当时在全营毕业考核中,位居第七名,按道理,保送已经不成问题。可等待毕业分配那天,父亲却被分到了第九团第三营营部当缮写员,算是个代理文书。他的名额被位居第四十五名的叫金少祖的人顶替了。为什么?因为父亲没有钱。二百块光洋啊!就像父亲所说的:“从此看透官场变,既要钱财又靠山。有钱能买军官做,空有名次是枉然。自古仕途多奸险,亲身经历不虚传。”   
在杭州一九四七年的所见所思(1)   
一九四七年四月,我所在的宪兵第九团第三营,从无锡调到了沪杭线,接替杭州王公霸宪兵第八团,负责杭州到上海一线的防务,驻进杭州城湖滨路的宪兵司令部。不久第三营营部又从湖滨路迁至浣纱路,三天后,也就是一九四七年五月一日,杭州城和全国各地的大城市几乎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五一示威大游行”,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和老百姓一起参加游行的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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