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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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无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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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会不会有旧时照片?”
孙世勋摇头。
“你还未问,怎么会知道呢?”
”我出世的那个晚匕 日本空袭上诲,到处戒严,炸得片甲不留。我父亲就是那夜赶回家被流弹击毙的。不多久,母亲就随大队疏散,南下澳凡当时只抱着我,大概什么都没带:”
孙世勋默然。
“对不起,惹你伤心!”
“不:”孙世勋想了一会儿,再说:“让我想想办法!”
“也许我可以问问你大哥:”
“不用问他,他不会有的。他母亲不存任何旧枷1’
我没造声,这些关节儿上头的事,不便插嘴了。
才过了两天,孙世勋在刿十俱乐部跟我吃晚饭时,把两张发黄的旧照片交给我。
“这是你要的,”
我接过来细看。其中一张正是长年累月摆放在章尚清书桌上的一帧旧照。相片的背景是一幢幢几层高的古老房子,前面站了个抱着婴儿的少妇,因为拍得不好,人像细小,很难看清楚面貌。
“这位太太是……”
“家母。”
“怀中抱着的是你吗?”
“嗯,背后那幢房子,就是上海的孙氏百货大楼。拍这帧照片时,我刚满月不久,家母把我抱到孙氏大楼去找父亲,章伯还不敢把家父已经被炸死的消息相告,只佯说他有紧急公事赶到香港去了。母亲便央章伯替我们拍张照片,寄到香港给父亲,让他知道我们母子平安。”
“于是章伯一直把这照片保留着!”
“嗯!另外的一张……”
孙世勋给我解释。只见相片中站了3个英俊的少年.其中一个是章尚清,其余2人,象极了公司会议室的油画像,想必是孙崇禧与孙祟业兄弟:
“他们3个是清华大学同学,情同手足,这是章伯加盟孙氏百货的那一天,3个人站在卖西洋钟表的部门前面拍的照片。”
“多么好!你从哪里寻来的?”
“章伯那儿!”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必有具有历史性的图片!”我竟不汗颜!
“他原本不答应给我们拿相片放在年报上去的,不知花了多少唇舌,才把他说服过来!”
“为什么呢?”
“怕惹家母伤心,更怕惹是生非!”
我不明所以。忽然念头转动,我情不自禁地问:“章伯怎么经年放了你们母子俩的相片在他书桌上头呢?他为何不放这张桃园三结义的杰作?莫非……”
我登时止住了快到唇边的说话,太冒犯了。
“你别错怪章伯!他人好得不得了!”孙世勋望住我,要从我的眼神透视出我的心意:“你看清楚,我的样子并不象章伯,的确象父亲!完全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作品!”
我多尴尬,都是电视肥皂剧看得多了的缘故吧!老以为谁是谁的私生子!
“章伯对孙家的情义与忠耿,相信已无来者了!”孙世勋慨叹。
“时代不同,我们不必强求!”
“你说得对!”孙世勋似乎有很深很切的感慨。
“章伯的预算原是为了维护我,然而,真有太多不合时宜之处,强求不得。根本不应强求。”
我似懂非懂地望住孙世勋。
“我们到外头泳池边去坐坐,喝杯咖啡好吗?”他建议。
很奇怪,似有满怀心事的样子。
我们在乡村俱乐部的花园走了一圈。
月华高照,夜凉如水,有那么一点点的诗情画意。
孙世勋移了张椅子让我对着泳池坐下,面前的一水淡蓝,泛着轻微得可以的半丝涟漪。
“你经常到这儿来吗?”我问。
“不。有空,我多陪家母到浅水湾酒店那餐厅晚膳。”
“你很孝顺。”
“家母只得我一个儿子。而且她年轻时很受过一点苦,我出世之后,又一直寡居。”
“孙太太不是在上海居住的吗?怎么钟情于浅水湾酒店?莫非有《倾城之恋》的类同故事?”
孙世勋苦笑。
“对不起,我又多言了。”
“不,不!”他连忙否认:“听家母说,她跟我父亲相恋之后,父亲每到香港来办货,都把她带在身边。他们来港,定必到浅水湾酒店去消磨一个下午或晚上。幸好这餐厅已重建了,虽是有异于前,但总有一个半个角落似曾相识,以慰她老人家的心。”
“浅水湾是可爱的,配得上许许多多美丽的爱情故事!”
“可惜……”他欲言又止。
“可惜什么?”
”可惜我没有资格带你到浅水湾去!”
我无法追问。
静静地望住天空上的疏星明月,等他讲下去。
“如果我未婚的话,一定把你约到那儿去吃晚饭!”
我回转头来,看着他,很温文地答:“诗情画意也可以用友谊来配衬的。何必拘泥?”
说这话时,我的心抽动了一下,很痛。然而,想不到有其他更得体的回话了。
以后,我们扯谈厂其他一些零碎公事,他就送我回家去了。才踏进房间去,我就累得和衣倒在床上。
窗帘没有垂下来,只见隔壁仍有灯光间中人影闪动,这才使我想起家住太古城。
普通的人家,普通的环境,普通的际遇!
不可能有疏星、明月、晚风、树影与情怀!
我整夜无眠,满枕是泪!
不论你昨晚如何伤心、委屈、烦躁、郁闷,只要太阳一升起来,香港600万人口就得齐齐醒来再拼个你死我活!
会议室里头,我完全聚精会神开会。
孙世勋仍然坐在我对面。我们在很多公事上头都热烈地交换了意见。
会议结束后,我快步走回办公室去。
以后的十天八天,我埋首在年报的撰写、修改、设计、排版等等会议之中,忙个不亦乐乎。
中午时分,如无推不掉的政治午饭,我必留在办公室内嚼三明治。
孙世勋以前也曾试过两次,抱住汉堡包与薯条跑到我办公室来,边吃边聊掉一个钟头。
现今当然不会再如此出现了。
一切回复正常。
其实,从前也不见得有过什么改变。
那点滴柔情,原是捕风捉影。
是我多心!
这个中午额外的冗长。我拿着硬梆梆的三明治,嚼了差不多整个钟头,只去掉那两三口,干脆放下来,到外头走一圈,透透气。
就到楼下的百货部门巡视一下吧!五光十色,看个眼花缭乱,好解愁去闷!
电梯把我逐层带下去。在化妆品部竟看到王子培。
他把我叫住了:“来,来,帮我一个忙!”
我走过去。
“什么?你买化妆品?”
“送礼!先此声明,并非送给女朋友,”王子培煞有介事。
“那是送给准岳母。”我更故意地整他。
“哪里的话?你别开玩笑。我送给妹妹,她生日!不知道送什么才好!你帮个忙,代我随便挑一款,交差算了! ”
“王小蛆贵庚了?”
“19岁! ”
我拍着额头,嚷:“你算啦,年轻姑娘哪儿用得着化妆品!来,来,你跟我来,”
我顺手拉着王子培到女装部门,给他介绍了一件双线编织的运动波恤,因是系出名门,一点不便宜,600多元,职员取货打了折头, 一张大牛还是要不翼而飞。
王子培喊:“贵呀!”
我摇摇头,把T恤盖在自己身上,充当义务模特儿,游说他说:“现在的女孩子顶识货!”
随即给他拿了主意,跟那售货员说:“用花纸包好了,送上王先生办公室:”
才一回头,就看到远远的楼梯间呆呆地站着个孙世勋,瞪着眼睛看住我们。
刚才情景,定必尽入眼帘。
心头不知何解竟来了一阵快意,我给正在弯下腰签单的王广培说:“怎么样?请我到地库喝杯冻茶,算答谢!”
王子培习惯一叠连声的说好!
我们双双踏下电梯去!
孙氏大楼地库是百货公司的快餐店。附设一个小小的咖啡座。
我和王子培坐下来,要了一杯冻柠檬茶。
我跟他做了同事近5年,竟未曾单独吃过—;顿饭。
起初那几年是各忙各的。忙出个头绪来,都独当一面了,他是被同事撩得多少有点跟我试走在一起看看的意思,我却相反的步步为营,怕坏了一段可以好好维持下去的交谊。
神女倘若无心,千万别让襄王造梦。何必图一时间的欢乐与虚荣,把衷情识破,既无结果,徒增尴尬!别说我们朝见口晚见面,无论如何得相处下去,就说王子培也算是正正经经,很多女孩子趋之若鹜的人才,何必为了我的品味与脾气不同,而给他不必要的自信心打击!
母亲老是嫌我挑,终至如今的落泊。我仍旧满不在乎!
倘若嫁后还是要早晚挤地铁,日日应酬着各式人等。
每年合共辛辛苦苦积那10多万元,不知买房产还是买股票好!一旦下定决心投资美元,就必见日币狂升。总之,多少有点亏损,愤慨得宁可老早把它穿掉吃掉算数,省又徒劳无功,不省就更捉襟见肘的柴米夫妻生活,岂足好过?
年老下来,还要指望公司的退休金、公积金!两夫妻算来算去,仅够在外国买幢小房子养老!
如此这般,嫁与不嫁,有何分别!
母亲说我心头高,这是罪过吗?
大姊半生未试过寒窗苦读,未曾在人海狂潮里头奔波,更未认真看过谁的嘴脸,她就嫁得丰衣足食,今日以前,她忧过烦过?就算以后有多少的不如意,也享受了她的前毕生!
为什么偏偏只我得靠自己双手去捱,一兴起了依赖人家的念头就算虚荣了?这可公平?
一念到大姊,立时间想起归雄年以有妇之夫的身分,竟去沾花惹草,心头就气!
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女人跟钱,永远愈多愈好,显示他们的优越感,踏实他们的征服野心!
想拿我做牺牲品?没那么容易!真小瞧了我!天下间当然有自愿当第三者的人,可不是我!
经年的江湖历练,早已人疲马倦,我没有精力在私事上头跟别个女人厮杀得你死我活!要在香港这分秒必争、五花八门的社会里头站得稳,长年累月,再硬的骨头也撑松软,整个人名正言顺地抛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稍事歇息是可以的,可不能再为他,冒千夫所指,血肉横飞的险!
归雄年有本事找到这样的女人!
孙世勋却无这番福分!
王子培其实一直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说话,我只呷着茶,赔笑,间中听见他在介绍家中情状:“父母住在西环,妹妹寄宿于中文大学宿舍。我年前买了坚道的一层楼花,刚搬进去,一厅三房,千一尺,蛮舒服的样子!最可惜没有自用车位。不过,反正我不打算买车……”
我受地铁的气受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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