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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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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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尹二和庄嫂的事告诉冯村时,他看到冯村两眼充满感情,后来说:“地狱里是有勇士用头颅去撞开铁门的!我希望到 胜利后能在南京再见到尹二!”
又有一晚,当家霆把与柳忠华舅舅一路来川的情况告诉冯村时,也谈到了忠华舅舅讲的许多深刻的话。冯村听了,最后点头说:“家霆, 记住他对你说的话吧!他的话有道理!你应当鉴别比较,懂得政治。但是,他的话你不要随意对别人说。现在,需要的是自己心中有数。环境 险恶,到处有鹰犬,必须谨慎小心。”家霆了解冯村舅舅的心。冯村舅舅不能同他多谈什么知心的、进步的话,他谅解冯村。
家霆有迫切为抗战献出全身力量的愿望。他本来向往着大后方应当是高燃抗战烈火的熔炉。在这里,可以投身抗战的滚滚洪流中去。只要 能这样,哪怕付出牺牲,再吃苦,再受累,也心甘情愿。谁料到重庆竟是眼前这般模样?家霆无法出力、无法献身,十分痛苦。无法摆脱,甚 至造成了精神上的懊丧。来到重庆,因此就泛起乡愁,思念上海,思念江南水乡。难道是一种思乡病吗?英文上叫作“Home…sick”的!他想念 南京,确有辛弃疾词里写的“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心情。常怀念小时候在潇湘路一 号和在大石桥学校里的情景。甚至夜深梦醒,怅念起雨花台妈妈的墓碑和那些杀人的荒野覃坪。……他想念上海,特别想念交往亲密的欧阳素 心和不知去向的程心如,甚至伶俐的银娣,舅妈杨秋水和大舅妈“小翠红”的坟墓。
欧阳素心在香港怎么样了呢?
那天匆匆遇到谢乐山时,谢乐山插科打诨似的开了一个玩笑。逗得家霆格外想念欧阳素心。寄发给她的信,也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到达她手 中吧?不,也许根本在中途失落永远不会到达她的手里吧?她是已在战火中死去,还是仍很好地活在世上?她是仍在香港漂泊还是已经离开了 香港?谁知道呢?谁能说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离合悲欢。战火燃烧蔓延,人间的生离死别就加剧了进程增大了数量。思念欧阳素心时心头 的忧烦与不安,使家霆老是有一种像在浓雾里行走心里积贮着郁闷和惆怅的感觉。李白的诗:“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 摧心肝。”家霆觉得恰切地表达了他的思念。
家霆迫切要求赶快能上学。虽然,他一直在刻苦自学。到重庆后,又设法购到了高三的课本预习,也大量在阅读文学、历史等书籍。但不 进学校,没有学历。中学都已开学了!再耽误蹉跎怎么得了?谢乐山上了大学了,向他炫耀的神情和语气还在眼前。家霆好胜,一心想赶快结 束高中考入大学。偏偏,一切又决定于爸爸的部署。现在,爸爸受到冷落,还借住在“渝光书店”楼上,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家霆不忍催促爸 爸。看着月份牌上的日历一天一天撕了一张又一张,心里的焦急又是难以忍受的。
终于,今天晚饭后,冯村来了。家霆听到童霜威在同冯村商量去向时作出决定了。
童霜威用斟酌的语气说:“看来,抗战仍是不要我来出力,我是不可能有什么发挥抱负的地方了!”他看看那副尚未裱过已被家霆用图钉 钉在墙上的冯玉祥赠的对联,说:“像冯焕章都只能挂着空衔住闲,我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不想再出去奔走折腰了。在重庆住着,也觉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冯村,你说我带着家霆怎么办?”
冯村先是沉默,半晌,说:“雾季开始,重庆的轰炸估计不会像以前那么厉害。但日寇狗急跳墙,以后未必不再来空袭。这里居住条件差 ,物价贵,生活也不好。秘书长和家霆住在这里既不舒适,也不方便。而且,家霆也该快点入学了。”家霆插嘴说:“是呀!到哪里好呢?”
冯村思考得很周密地说:“秘书长,我当然希望您在重庆,我可以随时见到您聆听教益。可是,如您所说,在这里住着,也没太大意思。 我倒建议您带家霆住到江津去。那是一个美丽洁净的小城,盛产橘柑,离重庆近,坐船来回方便。一百几十里路,半天多就到。生活安定,便 宜。我有个熟人,是个银行家,名叫邓永刚,江津本地人。抗战军兴后,下江人到了江津,他很热心公益,喜欢结交名流,专门腾出了房子低 价或免费借给下江人住。秘书长如去江津,他是会热心照应的。”
童霜威叹口气,站起来背着手踱步。战前在南京官场中有过的畸零、孤单感又浓烈地回来了。他似在思索,问:“那里我还有熟人吗?” 冯村点头说:“有!您还记得吗?战前,有个郑琪,有一年到南京看望过你,是法官训练班毕业的,听过你讲课,自诩为是您的门生。他原在 重庆,大隧道惨案时,爹娘老婆和子女全死在隧道里了。孤孑一人,现在是江津的法院院长。此外,就是我对您说过的李思钧了!战前中惩会 的总务科长,太太在逃难来川时途中病故。当年中惩会那个‘景泰蓝花瓶’女秘书钱敏敏做了他的填房太太。李思钧在江津当了县党部书记长 。”
童霜威皱皱眉头,他对李思钧印象不好。又因提起“景泰蓝花瓶”钱敏敏,想起了毕鼎山,毕鼎山当年同钱敏敏的风流艳事是人所皆知的 。
冯村接着说:“江津有个国立中学,办得不错。听说校长是法国留学生。家霆可以在那里上学。我想,秘书长如果到那里,退一万步说, 挂牌做大律师也未始不可。而且,可以着作。目前特务无法无天,依您在司法界的名望,从法学观点谈法,必然不同凡响。您不是答应冯玉祥 先生要为坚持抗战和团结进步出力吗?这实际是最好的出力。您的大着,渝光书店可以出版的嘛!”
给冯村这样一说,童霜威动心了。家霆是该上学了。自己战前就开始动手写的《历代刑法论》一直未写完,写了的部分书稿也留在方丽清 家一只箱子里未带出来。但写书的愿望,一直存在。到江津去,就是写书也好呀!通过抗战开始迄今这五年多的经历.他觉得:人在战争中, 有时确实难以完全自己驾驭自己的命运。但也认识到,尽管如此,在某种情况下,人也不是毫无作用的。人每每还是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 或改吾处境的。人,不能消极无为!自己能从敌人魔爪里逃脱并且来到大后方,就是明证。这使童霜威在面临选择时,感到去江津是正确的。 他有了一种精力和抱负有所寄托的感觉。
柳忠华说过的一些话,冯玉祥说过的一些话,都敲响在他心头。他觉得历史并不是一条环行路。回到国民政府身边来了,并不是寻找归宿 ,而是可以一切从头开始的。无论再有多少磨难,他也会有一种新的虔诚的信念去对付。他脑际突然闪过一棵巍巍耸立峥嵘多姿的老树──南 京中央大学梅庵里的那棵大名鼎鼎的“六朝松”。多少朝代了,风霜雨雪,却依然有着生机,顽强地茁生着枝叶。
童霜威终于慨然地点头说:“对!冯村,你的建议对!我看,到江津去,是一个好办法。”他回脸问儿子:“家霆,你看怎么样?”
家霆早已心里面盘算过了。冯村的设想十分周到,经历过长期不安定的颠沛,早渴望能同爸爸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了。他迫切希望爸爸能 安下心来恢复身心上的创伤,也渴望自己能有个好的学校读完高中。家霆说:“我看,到江津去好!”
事情迅速这么决定了。其实,不这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最后,童霜威拍板说:“好!就这样定了吧!冯村,你先写信同那位邓永刚先生联系一下,然后,我们就去江津!”他心里感到:对浑沌 的过去应当舍弃了,以后,该是一个清醒的未来。
冯村走后,家霆见爸爸在灯下坐在桌边呆呆望着黑黝黝的窗外。秋虫的鸣声像一支乐队嘈杂起落地传来。童霜威忽然提起笔筒里的毛笔, 打开墨盒,舔上墨汁,取出一张信笺纸,随手写下了一首七绝。
家霆走上前去,看到爸爸写的是:
雾气升浮遮远山,
长夜迷漫星月暗。
流水送走官场梦,
空余豪情心却寒。
啊!啊!像川江的激流一样,深处汹涌,表面平静。这难道是爸爸经过筛选留在心间的沉淀吗?……家霆忽然感到心里发酸,他明白爸爸 写这四句诗勾画出了蜩螗的心情。
他不愿爸爸坐在那里继续沉浸在消沉的情绪中,提议说:“爸爸,出去散散步吧!时间不迟,今晚月色很美。”
童霜威“呣”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站起身来,洒脱地说:“好!出去走走吧。”
离开人烟稠密的热闹街道,他们向江边走去。街上,房屋和篱墙在夜色中融为一体。不知哪一家传出了胡琴声,有人在唱京戏。唱的是老 生,声嘶力竭非常悲凉。山坡街道有些倾斜,一些矮小的房屋里,传出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啼哭声和女人的唠叨声。……
这一夜,有天灯似的月亮,但山城的雾气逐渐在加浓,灰色的、白色的雾气,在夜网中泛出蓝色的基调。映着银色的月光,雾气缭绕在屋 舍、梯坎、竹丛、树木之间。那些白昼碧绿青翠的竹丛,密密匝匝。雾气在摇曳多姿的竹子绿叶上凝聚成细微的泪珠,时而无声地跌落。远山 在雾气中,缥缥缈缈,若有若无。在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白雾和夜色构成的蓝色基调中,凭借月光,透过雾气,可以看到有些山岗上的小楼里 射出的金灿灿的灯光。那金灿灿的灯光,似乎可以使人解除一些压抑。
暑热已经过去,在这九月初秋,越走近江边,越是风凉。父子俩也不说话,都默默踯躅,各想各的心事。家霆远望,忽然好像眼前看到的 缥缈景色正是在环龙路欧阳素心画室里那幅油画上的意境。只不过,那画的是清晨,而眼前,是夜晚。
快走到朝天门码头时,只见雾气已经深深淡淡地弥漫了江面,将对岸的灯火与一切遮掩得若隐若现。微风送来江水的腥味,传来江水的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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