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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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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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条,是一首诗,一下子就将童霜威吸引住了。写的是:“上山不易下山难,劳苦舆夫莫怨天,为 问人间最廉者,一身汗值几文钱。”下署“见轿夫上牯岭有感兆铭先生属正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书于庐山”。
童霜威想:这一定是这次老于在庐山写赠汪精卫的。庐山上下山轿子每乘不过三四元钱,童霜威坐过,心里也有过同情和怜悯,尽管同情 和怜悯还不是一样坐?老于又何尝不是这样。于右任个儿又高又大,抬他比抬别人更吃力哩!发什么空泛的感想呢?老于写这首诗赠汪精卫, 是什么含意呢?莫非他自己觉得自己像个抬轿子的?莫非他劝汪精卫别再做抬轿子的?
也容不得多思索,只见谢元嵩轻声说:“啸天兄,我已经陪你来了,你同汪先生自己谈一谈吧,我先行一步了。”
童霜威也不留他,见他从客厅左边的一道门走进去了,知道他是在这儿常来常往的,就也不管他了,独自坐着,又将目光顺着墙扫过去, 见有些字画倒也布置得风雅,不外是张大干、刘海粟、徐悲鸿等人的画和叶恭绰等的书法。有个广东女佣穿的香云纱黑衣用茶盘端来了盖碗茶 ,放在童霜威面前茶几上,嘴里轻轻地说:“请茶!”又指指桌上的香烟筒,说:“请烟!”童霜威摇摇手表示不吸,嘴有点渴,刚端茶要喝 ,却见人影一晃,汪精卫从侧房通向客厅的门里走出来了。
人说汪精卫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有人说他是“美男子”。童霜威觉得汪精卫的眉毛长得差些,有些倒八字,仪表确是不错的。天热,他 仍旧穿着白哔叽西装,笔挺地走来,亲切地伸出他那白皙、绵软的右手来握,略带女性的温柔和显得虚伪的谦和,使人会产生一种不自然的感 觉,他的笑容却会使人如沐春风。他用带广东音的普通话连声说:“啊,啸天兄,许久不见了!许久不见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京官场中人讲话,都喜欢将“同志”改成了称兄道弟,也都喜欢将一句话重复说两遍来加重语气。比如“你好 你好”,比如“久仰久仰”,比如“抱歉抱歉”……这里汪精卫的“许久不见了”,也重复两遍。这种说法,是加重语气,也是留点时间给自 己思索,给别人回味。
童霜威同汪精卫握手,嘴里也热呵呵地说:“是啊!是啊!汪先生身体可好?”这句话,内涵是很丰富的,既是问好,又暗示着被孙凤鸣 打了三枪以后现在可好?更暗示着,回国后到现在政躬是否康复了?
两人哼哼哈哈,热呵呵寒暄一番,都在沙发上坐下。广东女佣又进来给汪精卫敬了茶退出。那架华生电扇,在这么大的客厅里摇头转来转 去,偶尔送来一阵清风,解除不了夏夜的酷热。童霜威摇着折扇,按兵不动,想听汪精卫先讲。汪精卫自从回国后,这么长的半年时间里,童 霜威只在中央党部纪念周上见过他一次,觉得他脸色苍白气色不好,似乎心情也不好。后来,二月间,五届三中全会上,汪精卫提出坚持“剿 共”的政治决议草案。结果,大会上,抗日与亲日的斗争非常激烈。最后,通过了实际上接受国共合作的决议。春天时,听说汪精卫身体不好 ,童霜威觉得这一定是心里窝囊造成的。一连几个月,汪精卫一直沉默,到六月里才说病已渐渐痊可,驱车到中央政治委员会批阅公文,并且 亲自参加有关会议。接着,七月初带了老婆陈璧君去了庐山牯岭。到牯岭开始,汪精卫似乎十分活跃。老蒋在庐山上谈到卢沟桥事变时说:“ 政府为应战而非求战!”汪精卫在庐山谈话会上也讲“政府为应战而非求战”。两个人似乎在论调上是一致的了!现在,他由庐山回来了,童 霜威怎么能不想先听听他说些什么呢!
汪精卫果然侃侃先说话了:“啸天兄,国难日深一日,令人有说不尽的痛心。我感到中国就像一棵大树,在风雨飘摇之中,更受着斧斤的 砍伐,牛羊的侵啮,树叶飘零,枝柯摇动,其情况真是憔悴极了!”
童霜威见他说得生动、凄凉,不禁点头说:“是啊!”
汪精卫却话锋一转,又说:“然而只要生机不断,则仍然有干霄蔽日的余裕,忍受痛苦,便是内在的元气。现在我们耳朵里听着卢沟桥的 炮声,眼睛里见着前线将士的拼命与地方人民的受苦,实在没有开颜相向的理由。但是想起在环境艰难中培养元气,生机不断,精神不死,实 在可以使我们感激,奋发。所以,我们的同志们,仍需努力团结……”
童霜威心里想,他这是要谈到我的问题上来了,点头答着说:“是啊,是啊,是要团结啊!”他说这话时,感到汪精卫说起话来口若悬河 ,自己却口拙舌笨太差劲了。
汪精卫脸上莞尔一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啸天兄,听说你府上籍贯是江苏丹徒?”童霜威心里明白:这是要谈到国大代表的事上 来了,说:“是的。”
汪精卫雍容和穆地说:“我今天打听了一下,丹徒的国大代表,公民投票还有一周才进行。很巧,明天他们就要公告各区代表候选人姓名 。现在,候选人名单中已经将你列上,选举总事务所审核上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样安排,不知你觉得如何?”童霜威感到出乎意外的顺利 ,倒反而有点局促了,说:“可以为桑梓父老兄弟姐妹们略尽绵薄,是我的宿愿。汪先生既这样安排了,自当遵命!”
汪精卫又莞尔笑了,说:“满意就好,满意就好!”童霜威觉得这次来,如就来谈国大代表的事,未免太俗气。何况也确想从汪精卫这里 听听消息,听听论点,就说:“大局蜩螗,卢沟桥事件发生后,战火扩大,人心惶惶。先生是否能在这方面有以赐教?”
汪精卫忽然叹了一口气,眉毛显得更倒八字了,说:“这事件的演进如何虽未能预测,然而这事件绝不是偶然发生的。说它是一种预定计 划,我看是不会错的。我还记得在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五全大会里,蒋委员长曾说过:‘和平未至完全绝望,决不轻弃和平;牺牲未至最后关 头,决不能轻言牺牲。’这几句话,在二中全会里曾有明确解释。三中全会对于外交方针,也是根据这几句话井行的。”那架“华生”电风扇 “呼呼”地转来转去地吹。童霜威身上的暑气渐消,凉爽多了。听了汪精卫的话,童霜威暗想:他这是处处表示他与老蒋一致,孙凤鸣的三枪 把他打得更聪明了!
汪精卫继续滔滔地说:“日本自‘九?一八’以来,对中国一步步杀进来。中国为什么一步步后退呢?因为中国比较日本进步迟了六七十年 ,国力不能挡住日本侵略。然则自从‘九?一八’以来,中国外交、内政的方针是怎样呢?总括说来,外交上不能挡住日本一步步杀进来,只能 想法使他进得慢些,腾出时间在内政上做种种准备工作,加强抵抗力。中国曾想借国联的道德制裁、经济制裁、武力制裁对付日本,然而事实 上国联靠不住,如意算盘打不得。因此,日本杀进来没有停止,东三省次第沦陷了。”
童霜威下意识地扇着扇子想:他分析得倒还是有道理的。这些倒是他的真心话。
只听汪精卫像个舞台上的话剧演员似的做着手势,雄辩地说:“我们江西剿匪之得以进行,东南各省铁路网得以完成,就是做的工作。是 否得不偿失呢?留待公论!很坦白地说:这些准备,都是现代国家所必需。我们恃此以与人为敌,我们也恃此以与人为友,为敌为友,不只在 我,而且在人。”
童霜威觉得汪精卫的话说得很玄。他这指的是共产党,本来剿共,现在又要合作。但却回味不出他话里有多少内容,只觉得这些话好捉摸 又不好捉摸。
汪精卫一向以善于讲演出名,现在虽只是同童霜威两人谈话,仍是做着手势,有时慷慨激昂,有时痛心疾首。这时,他继续说:“牺牲这 两个字是严酷的。我们自己牺牲,是要全国同胞一起牺牲,我们所谓抵抗,无他内容,其内容只是牺牲。现在已到最后关头,如果打起来了, 我们要使每一个人每一块地都成为灰烬,不使敌人有一些得到于里!”
童霜威听到这里,打了个寒噤。想不到汪精卫会一下子说出这样厉害、可怕的语句来。他愣怔着,睁大了两眼听汪精卫继续往下说。
汪精卫捧起茶杯喝一口茶,说:“这意义诚然是严酷的,然而不如此,则尚有更严酷的事随在后头,质而言之,我们如不牺牲,那就只有 做傀儡了!……”
童霜威不禁被他的话感动了,想:汪先生究竟是国民党的老同志了!他虽被扣上投降派首领的帽子,但问其内心,他是反对做汉奸也鄙视 做傀儡的。可是又想:会不会是听说我要骂他,所以故作姿态的呢?只好坐着静听。
汪精卫表情丰富,又说:“所以,我们必定要强制我们的同胞,一起牺牲,不留一个傀儡的种子,无论通都大镇、荒村僻壤,必使人与地 俱成灰烬。我们虽不能挡住敌人杀进来,必能使敌人杀进来后一无所得。我们几年以来,处心积虑,讲团结,讲组织,讲训练,为的就是到最 后关头,能发动整个国家和民族为抵抗侵略而牺牲。……”
童霜威仍在思索:汪精卫唱的是道道地地的抗日的调子,现在连他也唱高调了!可见人一心所向,谁也不敢逆转。现在,老蒋、老汪都唱 高调,虽然这样唱法是形势使然,很可能仍是言不由衷,是不是他们想以这种姿态来取得同日本讲和的条件呢?
汪精卫依然在滔滔不绝,说:“天下既无弱者,天下即是强者。那么,我们牺牲完了,我们抵抗的目的也达到了!”说到这里,他玄而又 玄地住嘴了,捧起茶杯来一口一口地呷。童霜威觉得这几句话不太好懂,很想深问几个问题,比如:和平还有希望否?战争会在南方爆发否? 同日本交涉的现状如何?如果真的战争难以避免,我们能够支持否?等等。但耳朵里却听见汽车喇叭声喧闹,客厅外边有轿车驶进来的灯光闪 烁,也有人声叽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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