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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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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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门大街上的“江三立堂”。
南陵县小得可怜,是那种“公堂打板子,四门听得见”的小县城。低矮的城墙,狭窄的城门洞,从南门到北门或从东门到西门,步行不过 十分钟路程。所谓“大街”,是青石板铺的路面,不到一丈五尺宽,两旁有店铺和住房的屋檐,只露了二三尺宽的天空。街边,有些零零落落 的露天摊子,卖菜的,卖鲜鱼、河虾的。肉摊上的铁钩挂着猪肉猪肝,卖豆腐的担子上兼卖酱油干子。这偏僻的小县城显得平静,人们都很悠 闲。捧水烟袋、捧茶壶的老头儿在树阴下闲谈,年轻的妇女在沿街的堂屋里抱着孩子喂奶。无论是平津的沦陷、北方的战火或上海的抵抗,甚 至南京的被炸,在南陵从表面上看都毫无影响。
北门大街是一条平坦的刻满悠长岁月痕迹的石板道,江三立堂就在北门大街上。一大片黑色接堞的屋顶,是那种有两扇黑色大铁门和高墙 的高大阴森的大户人家。三级石阶和尺把高门槛的大门口悬挂着“江三立堂”的牌匾。牌匾上有粪污狼藉的燕子窝,柱础墙壁下端都涂染着黯 绿青苔。大门口是两只被磨得溜光的上了年代的大石头狮子。正是早上七点钟光景,门口聚集着许多破衣烂鞋的叫花子,在等着给布施。
黄包车夫停下车来,童霜威带家霆下了车。门房里出来一个穿黑洋布衫的中年汉子,脸上有几颗白麻子,太阳穴上贴着黑膏药,手提画眉 笼,笼里一只画眉鸟跳来跳去。童霜威从白绸长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中年汉子一看名片,顿时放下雀笼弯腰打千,笑颜举手让着说 :“童老爷来了!我叫老殷!我们家老爷早让在此等候了。请进,请进。”
家霆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江三立堂“布施”。两个当差的家丁,抬出两大托盘铜板来,挨个儿给叫花子发放,大人三枚,小孩二枚。一 会儿,一大盘铜板发放光了,又发第二盘。家霆牵着童霜威的手,奇怪地问:“爸爸,这是干什么?”
脸上有白麻子的老殷,正忙着指挥几个下手替童老爷把黄包车上的箱笼行李搬进去,插嘴回答家霆:“小少爷!我们江三立堂夏天每逢单 日发铜板,冬天施粥,乐善好施,全县闻名!”
童霜威和家霆跟着老殷跨过门槛,往里边走。走进去,才看到江三立堂可不一般,里边是个大空场地,水泥地面,足足有一亩多地大小, 看来是晒谷子用的。近旁,两座三层楼的木建大粮仓,每座有潇湘路一号洋房两个大。走过晒谷场,擦过大粮仓南边一条有冬青环绕的小径, 到了中院。忽听蝉声悠扬,原来中院两侧是平房,中间有许多大树,还有花坛。花坛上端是一个气派很大的大厅。大厅两侧有两溜办公室。一 间屋子门上挂着“账房间”的牌子。透过明光锃亮的玻璃窗,看到几个账房在拨动算盘珠,“嗒嗒”声不断传来。老殷说:“童老爷,慢点走 !我快走几步去禀报东家。”
老殷一溜小跑向上首左面办公室房里跑去。一会儿,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穿白夏布大褂,手摇一把檀香木黑纸折扇,匆匆忙忙跟着老 殷走过来了。这人瘦削,两颊颧骨高耸,戴副眼镜,头顶已秃,镶着金牙,门牙有些凸出,一见童霜威马上满面含笑拱手上来,连连作揖,说 :“秘书长,怠慢怠慢,舍弟的电报昨天刚到,未知大驾今天光临,未曾远迎,望多恕罪!”
童霜威见他热情,虽见来人相貌同江怀南不像,猜到是江怀南的大哥江聚贤,马上也满面笑容,心里明白:这人不是新派,还不习惯握手 ,就也拱手说:“是聚贤兄吧?南京遭到敌机轰炸,按怀南的意思来借宝地和府上暂时清静些日子。来得匆忙,太冒昧了!”
江聚贤后边跟着几个穿白纺绸长衫和短衣的账房之类的人物,上来作揖招呼,将童霜威和家霆引过花坛、冬青丛和枣树阴下拥到大厅上。 大厅里摆着整堂红木桌椅,挂着副不知什么人写的欧字对联:“东垄荷锄三径菊,西畴税驾一鞭云”,中堂挂的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大虎,题的 是“呼啸山林百兽之王”。江聚贤请童霜威和家霆在上首坐了,问起一路来的情况。不一会儿,送洗脸水打手巾把的、敬茶的、敬烟的、送西 瓜的……都来了。大厅木梁上装着一面白布做的扇风屏,有滑轮牵引。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站在门边,用手一下一下地拉拽着那扇风屏。扇 风屏像风扇似的送来一阵阵凉风。童霜威和家霆洗罢脸,吃了西瓜,厨房里已经在大厅上用红木圆桌摆起席来。江聚贤请童霜威和家霆在上首 太师椅上坐了。听着蝉声,童霜威不禁又想起了潇湘路。江聚贤给童霜威介绍两个大账房之类的管家。童霜威点点头,名字也未听清,由他们 在下首陪了。江聚贤用壶斟酒,说:“给秘书长接风!这是小地方南陵出名的甜米酒,一名‘笑面虎’,秘书长请尝尝。”菜一道一道端上来 。家霆对那种用糯米裹着肉圆蒸熟的徽州圆子、炖得红通通烂熟的猪蹄??和后来端上来的“蝴蝶面”觉得新鲜,吃了不少。南陵离徽州、广德 、宣城不远,菜肴已经带有徽州风味了。
吃饭间,童霜威问起江聚贤江三立堂在四乡有多少田地。江聚贤笼笼统统地说:“也不太多,年年秋天,两座粮仓可以收满。”童霜威明 白:这种人比较精明,怕露富,有关田产数字不愿多讲,也不再问了,转而问起家眷情况。江聚贤右手执筷给童霜威和家霆搛菜,右手小拇指 上的指甲蓄得有一寸多长扭成了麻花,家霆看了觉得有趣。江聚贤说:“内人身体不好,不能生育,纳了个小妾,迄今也还未曾生育。”说到 这里,言下颇多遗憾。童霜威觉得这又无话可说了,倒是江聚贤十分关心时局,开始询问南京轰炸情况和上海战局,又连声问了一串问题:“ 这仗要打多久?”“粮价会不会看涨?”“东洋飞机会不会来炸南陵?…‘这仗打得胜吗?如果打败了怎么办?”“日本有没有秘密武器‘死 光’?”
童霜威只能敷衍着回答,答得自己也不满意。一餐接风洗尘的酒席吃完。江聚贤摸出蓝瓷鼻烟壶来,嗅着打了几个喷嚏,亲自陪童霜威父 子通过一个月亮门走到第三进后院去。
想不到,后院别有洞天。一座厅堂,一带回廊,比前边更宽敞雅静。种了不少梧桐树,还有槐树、石榴和鸡冠、凤仙等花草。一棵老槐树 太老了,似乎被雷劈过,树干烧黑的半边缺了枝丫,树身已经空朽。一架紫藤,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阳光透过,铺下一地斑驳的阴影。有峥 嵘的假山石,也有养着金鱼的大荷花缸。一溜五大问漆着绿漆装着纱窗的上房,两侧各有三大问东房和西房,也都漆着绿漆装着纱窗,房前都 有洁净的走廊和台阶。月亮门旁的白粉墙上攀满了绿盈盈的“爬山虎”,院子西面砖墙上攀满了茑萝和牵牛的藤蔓,茑萝开着星星似的红花和 白花,牵牛开放着紫红色的喇叭花。
江聚贤招呼了一声:“小英,告诉太太,来贵客了!”
右侧的一间上房纱门“呀”地开了,里边走出一个白皮肤穿绿衣的丫头。一头黑发用大红绒头绳一边扎了一个小辫子,眉心还用胭脂点了 个小红圆痣,估计就是“小英”了。她引着个病恹恹的中年瘦妇人出来。天热,瘦妇人却穿的是件深茶晶色的旗袍。梳着个发髻,敷的粉遮不 住黄脸皮,嘴唇发紫。童霜威敏感地闻到从她屋里带出一股鸦片烟香味来,明白妇人是个抽鸦片的,只见她脸上带笑迎上前来鞠躬万福。
江聚贤连忙介绍。童霜威对家霆说:“快叫婶婶!”
家霆遵命叫了一声:“婶婶!”
妇人马上讨好地夸奖起来:“啊,小少爷长得真是又聪明又是好相貌,真有礼貌!”
江聚贤用折扇指着左右的两间花纸糊壁、铺着青砖地的上房,说:“这两问上房是专为秘书长安排的。一间供作卧室,一间请作书房。” 又指指最中间一间宽大的上房,说:“客堂平时空着,秘书长请随便使用。”又用手指指右侧两问上房,说:“一间是贱内的;另一间是小妾 金娃娃住的。”
家霆小小年纪,听到这名字差点笑出声来。童霜威一听名字就猜到“金娃娃”是风尘出身。他明白,金娃娃一定现在正在房里,说不定正 从玻璃窗里朝外张望客人是什么样子。既是如夫人,看来大太太未必让她现在就露面。所以只是点头,也不说话,由着江聚贤陪着绕过花坛走 上台阶和走廊,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里去看看。妇人看来是个守旧的人,也不再陪,由丫头小英陪伴,又回自己右侧那间房里去了。
江聚贤陪童霜威进两问屋里去看。带来的箱笼行李已经早搬到房里放着了。房里弥漫着一种用蒿艾草熏蚊虫的烟味。书房有桌有椅,一尘 不染。只是墙上挂着一只绘着彩色花纹的时钟和几幅彩色的上海英美烟草公司印赠的彩色画: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王丞相巧施连环计。一只配 着镜子的雕花五斗橱上挂着两串金箔做的金元宝,供着一只香炉,幽幽烧着檀香,都显得俗气。卧室放着一张挂着珠罗纱蚊帐的大铜床,大铜 床上全是绣花被、绣花枕头。两盆放在架上的栀子花,正盛开着,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此外,是些老式红木家具。透过后窗,看到后花园。 后花园不大,种着树木花草,由白粉墙围着,里边有口水井,还有灰砖白墙的厕所。一棵大槐树上,一只喜鹊窠,有花喜鹊在“喳一喳一”喜 悦地叫着。
江聚贤听到喜鹊叫,心里高兴,谦恭地说:“喜鹊叫,贵客到!小地方条件太差,招待不周,要请秘书长多多包涵。”穿绿衣用红头绳扎 小辫的丫头小英来敬茶。江聚贤“呼噜噜”抽着水烟,说:“以后,就由小英来侍候秘书长和小少爷。有事秘书长差使她就行。”
江聚贤后来有事告辞,留下了童霜威父子。童霜威叹口气对儿子说:“这下,我们要在此地住一段日子了。虽然不是自己的家,比起挨日 本飞机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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