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去做吧。”梅归扫了一眼我的手,默默道:“我说过,你的手还很干净。”
我转身往床上看了一眼,梦舞依旧酣睡,此时发生在她面前的一切她丝毫不知。我的手还很干净?我怔怔地举了手看着,却只看见满目凄绝的血红,恣意汪洋地泼洒。
翳侧妃聂氏,遗厉虐疾,殂逝于冥爰羲王四十三年五月廿九日戌时,女侍尺素,以身殉主,感念恩德——
这便是第二日,冥翳上禀王后的原话。
聂氏霜夫人,淑仪自持,兼妇容妇德,哀不终年而夭绝,着以正妃之礼厚葬于乾陵——
如今冥爰羲王兀自横卧病榻,多事之秋,王后也只是草草下了此懿旨,无暇多问。我略一思索,便知她心中不可能没有疑虑,否则,她断不会以正妃之礼厚葬聂霜。
“以正妃之礼待之,却不知你这正妃之位又放在了何处。”梅归兀自笑着对我道:“大约以你这身份,要以——”
我知她拖长音节之后的句子是什么,自不理会,只笑道:“我何必与一个死人争抢名分。”
其实,这道懿旨实质上对我并没有任何损失,冥翳定是将聂霜自杀缘由如实禀告了王后,从而聂家对此事真相随即知情。聂霜做下这等违背伦常之事,即便她的死不是自杀,聂家人也不敢深究。如今王后下旨以正妃之礼厚葬,也算是给了聂家天大的面子,如果聂家试图横生波澜,只怕便是迎面给了王后一巴掌。王后虽也是聂家女儿,可如今她日日里都忙于为冥翳算计帝位之事,聂霜之死委实不会太放进她心里。
说到底,这样的举措委实便宜了我。只让我偷得浮生闲适,逍遥自在。少了一个对手,我到底是要比以前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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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金缕鞋(一)
清晨,花开了,却又在另一个清晨凄美地凋谢。有风拂过,叶落地,终归要化为尘土。
聂霜在六月初被葬于垸城以东的乾陵,送葬于泥土,她解脱了。这也许是我与她之间最好的结局,我只能这样自欺欺人说道。
我漠然地看着阳光下的尘埃,努力地飞扬。如此微末之物,也懂得如何不让自己下沉。我冷笑着站于天幕之下,耳边传来梦舞地声音:“如果我死了,姐姐便把我葬在水里。”
我的心一恸,微怒喝叱:“什么死不死的,怎地也不知忌讳!”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梦舞不理会我的叱责,径自道:“这是我一直信奉的,姐姐应该理解我。”
“不许再说!”我有些难以忍受地凝重道:“你明知道自己在姐姐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不要用这个字来试探姐姐的耐性,你若是心中有我这个姐姐,便应该好好地活着。”
梦舞的眼中聚集了眼泪,似一泓蓝蓝的湖水,能融解尘嚣之中的污垢与尘欹。她孩子气般地揉进我怀中,许诺我:“姐姐,我的好姐姐,这一生,我都要为你好好地活。”
人生两个极端,要么好好活,要么只有死,我满足地搂紧她,“此一生,为了你,姐姐也会好好活。”
我果真好好地活着,因为整个六月的天空都很美,云朵一团一团胶着,缱绻缠绵,垂在天边那一抹蓝仿佛只一步之遥,我只要一伸手便能与之亲近。
冥爰羲王的身体奇迹般逐渐恢复,先前躁动的垸城又恢复了平静,宫闱祥和,朝堂安定,边境无纷乱,百姓安居乐业,一切的表象,都只能用美好两个字形容。冥翳陪在我身边的时光又多了起来,梦舞的脸色也日渐红润。是的,红润,最初来垸城惊现于她眼中的阴霾早已一扫而空,如今剩下的,又是那个蹦跳欢快的小丫头。
这是我所期望的结果,如果不是那张浣花笺,我也许真的认为这就是我所期待的结果。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那双金缕鞋,织就鸳鸯,相对浴红衣。那鞋头,挂着一串银铃,一迈步,叮铃铃,婉转动听,像极了女孩子的笑声。
“奴婢问了替小公主洗衣的丫头,”阿珊娜在我耳际迟疑道:“白色罗袜上有泥土与青苔。”
我将那笺轻轻搁回原处,神色无疑地对阿珊娜道:“今日之事,你一字也别说出去。”
我不过是将梦舞安置在了寒烟堂,我不过恰是今日想为她添置几件衣裳,我不过碰巧在枕下找到了这张笺。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真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么?我失神地望向天际,天空依旧那么蓝,我的心上蒙上了阴霾。飘摇着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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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金缕鞋(二)
一杯淡酒,醺然卧于床上,梦里全是那涅磐似的金缕鞋。惊愕醒转,枕边汗湿淋漓。
“怎么了?”冥翳撑起身替我拂去额际汗湿,疑惑又关切问:“先是喝酒,后是梦里也有一声没一声的叹息。”
我怔忡无语,那绝艳而致俗的一首《菩萨蛮》成就了古今偷情诗的极致,繁花辗转飞谢,东逝江水早已曲折留空,那李煜,那小周后,算来一梦浮生。这许多年过去了,谁又还记得那个懵懂无邪的周嘉敏手中,曾拎起过一双软软湿湿的金缕鞋?
我茫茫然却又目的明确地搂紧冥翳,惹来他讪笑似的无奈与宠溺。他柔声回抱我:“这是怎么了?”
我心虚地呢喃:“你不可忘了那三生石前的誓言。”
我害怕,害怕姐夫与小姨子相恋的故事重演,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我没那么大的度量与承受能力。
他拍着我的背,笑道:“我怎么会忘?”
“那就好。”我窝在他怀里,想着,幸好,那笺上的字迹不是属于他的。
第二日早膳后,梦舞突然抱了一本《花间集》跳到我面前。
“姐姐,姐姐,”她异常兴奋道:“这些诗词实在美,我看得欲罢不能。”
我惊讶地接过她手中的集子,花签夹隔处,赫然又是那首让我耿耿于怀的《菩萨蛮》。“你喜欢读书?”我不记得她是能静心下来读书之人。
梦舞噘着嘴一把从我手中夺过书,俏脸一翻,委屈道:“姐姐太小看我了。”
莫非是我多心了么?草木皆兵,胡乱猜测了一夜。想到此,我释然笑道:“这书多写些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眉眼传情的故事,辞藻极尽软媚香艳之能事。虽说不上不好,但对你这年纪也并不十分适合。你若想读诗词,那还不如看看《诗经》、《乐府》之类。”
“姐姐说得甚好。”刚一说完这话,她又固态复萌:“这首词如何?我很喜欢。”
我好笑地接过她翻开的词一看,又是李煜的一首《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姐姐替我抄下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已至我岸边取了笔墨纸砚。
“书上不是有么?”我叹着气握了笔,也不知她脑袋瓜里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蘸墨,运笔,挥手而成。梦舞欣喜着举了墨迹未干的纸,啧啧赞道:“姐姐写的字柔中带刚,洒脱自然,不像我,写的像狗爬似的。”
在我的记忆中,梦舞似乎真不擅长读书写字,在我身边的这些年,她整日里都是欢笑吵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唯一让我惊艳的一次,大约是去年我离宫时节,在后花园撞见她跳的一曲六幺,几欲让我大为惊异。
她有她的小秘密,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又何须追根究底。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姐姐离宫这一年,你在宫里过得如何?”
隔了一个月,我才将本在最初她的到来时就该问的话问了出来,这让梦舞似乎有些吃惊。她看了我一眼,表情不明。
“很好的。”她淡淡地回了我一句。
“很好是多好?”
“很好就是父亲对我好,郝戈对我好,阿罗对我好,所有人都对我好。”梦舞一股脑儿吐了一长串,可是我听得出来她有些不耐烦与委屈。
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她回视了我一眼,笑道:“唉呀,姐姐,我说过,没有姐姐的日子,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阿罗对你很好?”我想起她方才话中的句子,阿罗怎么可能对梦舞好。“你不是不知道,她与母亲以及我的结,她怎么可能对你好?”
“这世上好人与坏人哪里又分得清!”梦舞冷不防对我冒了一句:“她的结已开,姐姐的结却是越结越大了。”
我微颦眉,冷淡地凝视她,这是我的妹妹?为了一个外人,忘记了母亲的死,忘记了我多年的艰辛,只是为了那个不相干的女人,那个间接害死母亲的女人。
想是被我看得毛了,梦舞又换上了笑脸,可怜兮兮对我眨眼:“姐姐不是一直都想叫我忘记仇恨,快乐地生活么?”
我软了心肠,她说的对,我放弃为母亲报仇,只是为着眼前这个人,为着父亲对我的好,为着世间仅剩的亲情。
“你先出去吧。”我叹了口气道:“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梦舞欢天喜地地将先前我写好的词折叠收藏于怀中,跳起来抱住我,吻了吻我的面颊,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下一节4月14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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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金缕鞋(三)
入夜,待梦舞睡熟之际,我悄然唤来那妍。宫灯摇曳墨黑境地,游魄萦,天涯移,火照难眠,那一刻,倒也真有些觉着此情此景像是黄泉路上的一处风景。
阿珊娜拎着灯引着那妍进来时,我有些自嘲的笑凝结于唇角。
“公主为何事而笑呢?”阿珊娜笑着问我。
我瞥了一眼那妍,道:“方才你拎着灯进门,可不像是黄泉引路人,领着一应魂魄踽踽独行。”
“魂魄”二字立时就让那妍惨白了一张脸。我问她:“我离宫这些时日,小公主每日都是如何消遣?”
“回长公主,梦舞公主每日消遣与当日你在宫中之时并无两样。”那妍跪在我脚边禀道。
我轩了轩眉头,柔声问:“并无两样是什么样呢?”
“读书,玩乐,习舞。”那妍的头低了下去,补道:“小公主素喜舞蹈,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