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我们来到三间连在一起的四方大屋前，四周围着低矮的木栅栏，正对着我们的方向留有一个三米阔的出入口，门口有两只大黑狗趴在地上不停的吐着舌头，见到我们后还继续趴在那里，但眼睛却警戒的盯着我们，加新带着我们刚走到门口，它们“腾”的一下窜起来冲着我们乱吠，三四个女真妇女在院内的空地上粜着谷米，听到狗吠，其中一个大声喝止，那两条狗听到主人的声音后“呜呜”的叫了两声后又趴回原来的地方。那个女真妇女对着我们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院中还搭着几个简易的木棚，里面饲养着猪、牛等家畜牲口，一阵动物身上的气味和粪便的臭味扑鼻而来。中间的大屋门板大开着，加新带我们直接进入屋内。里面有一个用土砖砌成大火炕，占了小半间屋子，上面摆着一个红木矮几。两个外罩丝绸马褂的女真人正盘腿坐在炕上聊天。看来刚才的响声也没打断他们的兴趣，只在我们进来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加新抢前几步，以手扶地向那两人中一个四五十岁面色红润的老者跪下，恭敬的叩了三个头，说了句话。估计这人就是他说的头人莫尔根了。
屋内也没什么地方，我们都站在门口处等着。
老者面带微笑，抚须冲加新点点头，加新这才站起来和他交谈，他一边听着一边朝我们打量了几眼。两人间的谈话很快结束。
他伸手做个让我们进来坐下的手势，眯着眼笑吟吟道：“我就是伯力莫尔根，如果嫌我的名字太长，可以叫我汉名博宁。加新已经告诉我各位的来意，还请坐下来商议。”侧头面向对旁边那个三十余岁的汉子，“阿克敦，你带贵客的从仆到外边走走，让他们领略女真人的热情。”博宁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听起来比加新那种半通不顺的话舒服得多。
我向锦衣卫和加藤、棉谷点点头，看着阿克敦带他们出去后便和李彰一起脱鞋坐到炕上。
博宁从木几下取出一杆烟管，慢悠悠的在烟锅上装好烟丝，取出火石、火镰燃起火头，深深吸入一口，良久才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浓得发黄的烟气，对我们扬扬眉毛，道：“小老儿就好这么一口，贵客请莫见怪。”
我也笑道：“不妨。老爷子请自便。只是马匹的事情不知道老爷子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也不想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一句话就把话题扯到点子上。
“年轻人，汉人俗语有云心急吃不到热豆腐，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这么折腾了，耳也有点背，听力向来不大好。”老头子看来对这个开场白不太满意，故意避开话题，和我泡起蘑菇。
“老爷子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如果是价钱上问题，我会按照马市上的价格给钱，绝不会让老爷子有任何吃亏的地方。”
“自十六岁起我和汉人通商，三十多年了，什么人物没有见过？活到我这种岁数也就不会再将钱银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做买卖讲究的是信用，空口说白话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以前我们也没有交易过，换作你是我，会贸然答应吗？”老头听到钱字时眼中精光一抹即逝，言语间依然是不愠不火。
我故作叹息道：“现在我们确实没有随身携带多少银两，购买马匹的货款都留在永明城。至于老爷子这层顾虑我也有考虑过，但是我觉得如果大家互相间不坦诚的话，这笔生意可能就谈不拢了。原本我想以十两一匹的价格购入百匹好马，想不到在这里还是买不到。”
博宁低头猛吸两口烟，道：“这个价钱很吸引人，不过年轻人，你知道一期马市的交易数量吗？一市易马不过两百匹，你一次过要买这么多，恐怕我无法答应下来。”
李彰插口道：“难道贵地没有这么多马匹可卖？”
博宁道：“当然不是。住在这里的女真人每家每户都养有上十匹马，村子里的马匹虽然不多，也有七八百匹，卖出一百匹当然不会有问题。”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看了我们一眼后继续道：“你们知道从这里往北的木阳河卫吗？”
我笑道：“我们是从海路过来，对辽东内陆的情况不太清楚。老爷子的顾忌难道是沿途的巡查？”
博宁略一点头。
我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走的是海路，不会引起汉人的发觉。”
博宁哈哈一笑道：“年轻人，你也想得太过天真，守卫木阳河的不是汉人，而是我们女真人。”
这个情况我倒没想到，我望着他等待下一步解释。
博宁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为什么要设立这个卫所？为的是应付那些出没在海西地区的东北响马。”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李彰也不明白博宁说这话的意思。
博宁道：“那些响马贼主要是汉人和建州女真人组成，他们不但抢劫我们海西人的钱财、牲畜、妇女，还经常洗劫海西人的村镇，将成村的人无论老幼尽数屠杀清光。所以我们的马匹不能卖给来路不明的汉人，年轻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碗饭不容易吃。”
原来他把我们看成辽东的响马了，怪不得总是在搪塞我们。
李彰反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又要去马市交易？”
博宁低下头叹息一声，道：“这也可以说是无奈之举，我们大部分女真人都缺少铁器和食盐，就连生活必需品也严重缺乏。马市易物也是不得不为之。如果停止马市，不出三年，女真族将再也没有可用的铁箭供应。所以每次互市我们只带少量的马匹交易。你们开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但我实在没办法答应，我们的马不能卖给你们来抢劫女真人。”言语间很是沧桑。
我甩出最后一张牌：“如果我们不是来自汉明，而是其他地方呢？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头把烟锅吸得吱吱响：“口说无凭，你说自己是从倭国过来的都可以。”
我冲他一笑，道：“我们的确是从倭国过来的，老爷子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我的配刀。”说完我把正宗取出来递给他。
博宁接过正宗，拿到眼前仔细查看着，手腕一振，发出“哐啷”的声音。“看式样是倭刀无疑。但是，自从明朝和倭国之间互开堪合以来，留入明朝的倭刀数量众多，汉人中也以收藏倭刀为荣，你这一把刀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不愧是一族之长，心思细密，看样子老头的态度还挺固执的。
“我再附加一个提议，老爷子能不能提供给我们六十名优秀的女真战士？我们来到贵地除了买马，还想请一些精于骑马的战士帮我们打仗。老爷子，不怕和你直说吧，我现在是日本能登的一城之主。”
“哦”博宁听了这话把正宗交给我，仔细听着我的话。
“最近领地内不太安宁，我们的士兵大部分都是步兵，打起仗来没有骑兵的高速机动力。所以这才想从女真族雇佣兵员，来帮助稳定领地。如果我们真的是响马，随行的女真战士完全可以把交易的马匹抢回去。这样老爷子该肯答应我们的请求了吧？”
博宁闭上双目，端着烟杆沉思起来。
我见他不再出声反对，继续道：“关于女真骑兵的费用，每人每个月领五两白银的饷奉。作战时砍下一个首级赏五两白银，和我们的士兵同等赏金，阵亡的女真士兵，可一次性获得一百两白银的抚恤金，老爷子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博宁抬起头，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个圈套？万一我们的战士跟你走了，村子遭到攻击怎么办？谁知道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你所说是真的，那我们的战士又怎么从大海的那一头回来？”
老头的顾虑也实在太多了，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这样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彰仰天打个哈哈：“原来女真人也是这么胆小，我一直还以为女真族的人都是些好汉子，数百年前威镇天下的大金后人竟然是这等狗熊之辈！”
“啪”老头将烟锅重重往炕沿上一敲，双目尽赤，喝道：“阁下请不要拿我们的祖宗来开玩笑！我们女真人男女皆兵，怕谁来着。”
我心下好笑，原来这个老头子受不起激，冲李彰使了个眼色，趁机道：“老爷子请消消气，如果不相信我们，尽可以派人随我们到永明城看个究竟。至于战士的回航问题，我们既然可以来到这里，他们一样能回归故乡。如果这样还不满意，恐怕就真的有点对不起祖先了。”
“不用派人查探，我这就去召集人手亲自和你们去一趟永明城，如果有半句假话，小心女真人的弓箭不长眼睛。”博宁从炕上跳下来，胡须崩得老直，脑袋后边拖的辫子由于气愤也微微向上翘起， 也不再管我们，急匆匆的往外就走。
这个就是所谓的怒发冲天吧。我冲李彰招招手也一起跟着走出屋外。
第五十四章 归航
不远处，阿克敦正带着加藤他们闲逛，一边走一边指着村里的住房和女真人的服饰热情的介绍着。博宁朝阿克敦扬扬手，大声喊道：“阿克敦！召集起我们的儿郎！备马，准备作战。”远处的阿克敦用右拳扣击自己的左胸，领命飞奔而去，把加藤一干人等撂在原地。
不多时，村内响起一阵缓慢而悠长的号角声，震撼人心。村落里忙碌的男人们听见声音后，马上飞奔回自己家中，很快院子里都传出杂乱的马嘶声，就连女人们也没有慌乱失措的表现，她们也分头去帮助自已的男人做好战前准备。
马蹄声不断响起，男人们全副披挂骑在战马上，陆陆续续从民房中奔出，几骑几骑的汇集到我们前面，整齐的列好队伍，每列六人，后边跟上来的马匹按照次序排列起来。博宁屈起左手，手指不停的逐个收拢、放开，像是在数数。
加新带着加藤他们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看到披挂整齐的女真骑兵，神色紧张朝我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吹起出征的号角？”眼光却瞅向博宁。
博宁丝毫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瞪圆双眼继续他的动作。可想而知他刚才是多么气愤。我心下不禁有些懊恼，刚才是不是把他气得太过份？如果把我们当成敌人，几百枝劲箭齐往身上招呼，那滋味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彰也满脸歉意的望着我，我故作轻松拍拍他的手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