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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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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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一段日子里,成祖处处表现他已有能力从头投入感情。 
他十分喜欢家敏,说也奇怪,她与云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爱笑,都不拘小节,象云生一样,家敏也喜欢凝视他。 
成祖暗暗感喟:先是被云生热烈的目光宠坏了,接着又是家敏,陈成祖何其幸运。 
深夜,他在家中默祷,抬起头,看到一轮明月,云生,他说,是你派家敏前来陪我的吧。 
第二天,他静静对家敏说:“我俩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你说如何?” 
家敏笑了,迫切而爱怜地看着他,“我一时间分不清你是想同居还是想结婚。” 
成祖看着她眼睛,“我想余生与这双眸子渡过。” 
“呵,那肯定只有结婚一途。” 
“大概这算是答应了。” 
“感情这回事,要猜来猜去才有意思,一旦落实,就没有味道了。” 
话是这么说,家敏可是从来没有作弄过成祖。 
婚礼非常简单,婚后生活十分愉快。 
某星期六下午,成祖在书房整理私人文件,家敏捧着茶点进来,他顺口同她说:“护照,结婚证书,大学文凭全在这里,呵,还有,这是我的器官捐赠卡。” 
家敏略觉意外,“你愿意捐赠器官?” 
成祖笑,“届时也许会衰老不堪,器官早已失去功能。” 
家敏缓缓走近说:“我十六岁那年因意外左目失明,如无善心人捐出角膜移植,至今不能视物。” 
成祖怔住。 
家敏说:“所以我与你志同道合……” 
“慢着,那是几时的事?” 
“六年前的八月八日,我还请医生破例把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好让我纪念她。” 
“她叫什么?” 
“她叫谢云生。” 
成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家敏凝视他,成祖在该刹那泪盈于睫。 
蓝色都市



莫乃光对余健文说:“我是真厌倦了这种生活。” 
可是下了班,仍然泡在酒吧间里一直喝到八点多才去找人吃晚饭,一肚子水,胃口差,人又累,回到家,洗一把脸,只想倒在床上,做梦全是日间办公室里的荆棘,清晨只余丝丝悲哀。 
健文劝他:“那么,成家立室吧。” 
莫乃光捧着头,“我没有时间去寻找理想得伴侣。” 
健文笑笑,“如果她是你伴侣,不必去找。” 
“是是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信不信由你,一杯已尽,我要归家去了。” 
“莫扫兴,再喝一杯。” 
“不,”健文温言说:“小女儿每到六点便端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等我回家,我不能叫三岁的她失望。” 
健文披上外套离开酒吧。 
乃光的心神牵动。 
男女之爱倒也罢了,体验过数回,只觉稀疏平常,可是幼儿对父母那无休止无条件的爱,真令莫乃光向往。 
他添了一杯酒。 
这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莫乃光知道这是伴酒小姐。 
转头一看,是一头卷发的苏茜。 
“莫先生,朋友先走?我来陪你。” 
“请坐。”莫乃光一向慷慨。 
“要不要陪你吃顿饭。” 
“我请你。”他吃不下。 
苏茜看着他,“像你这样的人才,怎么没有固定女友?” 
莫乃光摊摊手。 
“莫拒人千里之外啊。” 
“我怎么敢。”莫乃光苦笑。 
苏茜温言劝道:“回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多坐无益,一杯起三杯止刚刚好,莫把酒吧当起居室。” 
赶起客人来了。 
莫乃光取过外套,付帐离去。 
独自踱步,走到码头旁边,看着霓虹光管,车水马龙,莫乃光喃喃说:“又是一天。” 
他终于回头,在停车场取了车子,寂寥地驶回家去。 
好出身的他受的是优等教育,过的是优质生活,之后又找到优差。 
一连串优优优却带来一片苍白空虚,毋须为任何事挣扎的他无法证明他的能力,只要按部就班就已可坐享其成,莫乃光反而羡慕他人有机会挥出血汗。 
对他有兴趣的异性,出身通常与他相仿,他却嫌他们浅薄。 
象张嘉宜,小巧秀丽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可是拼在一起看,说不出的单纯,那过分的天真使她处处透着小家子器,约会过三两次,莫乃光自动失踪。 
但是公司里的通史如廖少影,他又觉得她太精刮伶俐,读了那么多书,吃了那么多苦,还不肯放过人放过自己,生活对她来说,是无休止的斗争,莫乃光才不愿与任何人并肩作战,他不爱打仗。 
回到家,他打一个呵欠。 
淋了浴,倒床上。 
什么都不缺的他心灵竟如此空虚,不可思议。 
他做梦了。 
身在湖边,蓝天白云,背后是一大片青草地,有园丁在远处轧轧声剪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有人递一杯冷饮给他。 
那只手洁白如雪,无名指上戴着枚结婚指环。 
莫乃光直觉知道那是个熟人,可是,她是谁呢? 
她的目光深邃,神情充满了解,一脸祥和,是个成熟的年轻女子。 
莫乃光想与她倾诉他的前半生。 
可是他的过去乏善足陈,三言两语便可以打发掉,人家会不会感到兴趣? 
他只得淡淡地说:“今天真美丽。” 
那女子笑了。 
该刹那他自梦中惊醒。 
闹钟响了,奇怪,一夜竟那么远,刚合上眼睛就转瞬过去,莫乃光怀疑有人在偷他的时间,而且偷了不止一两年光景了。 
他梳洗后换过衣服上班去。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是风度翩翩的美青年,又懂得打扮,衣着考究而低调,看上去舒服,不耀眼,只觉他气质好,可是,找不到女朋友,就是找不到女朋友。 
工作能力也算中上,上司同事都知道莫乃光不是拼命三郎,皆因咬牙切齿没风度,倒不是留力惜身,他们都欣赏他的原则。 
怎么会找不到伴侣呢? 
整件事不通。 
越急越是寂寞,他想到欧洲去找他那永远留学未返的妹妹,与她讨论不遇的问题,可是又不舍得离开父母。 
莫太太召他:“乃光,星期六你回来吃饭,见见徐伯伯的女儿。” 
徐家大约是自温哥华回流了。 
“去了整整四年,生意上是损失不少,幸亏香港的房子统统没有卖掉,眼光准确。” 
嗯嗯嗯。 
“你记得徐影懿吧。” 
当然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便想,幼时不知她有否使过罚抄名字五百次,笔划那么多,累坏人。 
“影懿出落得一朵芙蓉花似。” 
茶花,莫乃光想,我比较喜欢凯咪莉亚。 
“星期六是后天,记住了。” 
记得记得。 
去看看也好。 
徐家大小姐不怕被看,他又怕什么落足眼力。 
星期六上午,母亲又拨电话来提醒他。 
他回家去。 
见到了徐小姐。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女孩子。 
无甚性格,脸容皎洁,笑起来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小酒涡,穿戴考究,四年外国生活并没有带给她坏习气,一口流利的英语与法语。 
莫太太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时常无故握住徐小姐的手,整晚莫名其妙那样眉开眼笑。 
莫乃光表现得很好。 
给他一个大红的女子,他也吃不消,他那样想。 
饭后,长辈们留下来详谈,莫乃光陪徐影懿出去逛逛。 
回到同一个海旁,莫乃光发觉身边有个人到底两样。 
他忽然说:“我有一个同事姓余,他有一个小女儿才三岁,我见过那个幼儿,真可爱,会握住父亲的手亲吻,会大声呼喊爸爸,会在电话里同父亲聊天,她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徐小姐好象很讶异他对这样平常的事表示诧异。 
莫乃光知道他不是同道中人。 
他轻轻叹口气,“愿意喝杯咖啡吗?” 
她说好。 
大家都已经很努力了。 
一个星期后莫太太问儿子:“你有无约会徐小姐?” 
没有,电话不知扔在何处。 
下了班仍然往酒吧去呆坐。 
“人家有什么不好?” 
莫乃光不语,也许是太好了,他配不起她。 
“看仔细一点对你有帮助,下星期是徐伯伯生辰。” 
为着母亲,为着自己,莫乃光答允赴约。 
在灯光下,徐影懿看上去似一朵花,他迎上去,她看着他笑,他很自然坐在她身边。 
他一直不停与他说话。 
她专心聆听,有时不很懂,但涵养极佳,笑脸一直不褪,耐心地说:“你的口角有时像诗人多于像建筑师。” 
莫乃光只得笑。 
他听见母亲说:“你看他们谈得多愉快。” 
这是真的。 
第二天,莫乃光约了余健文去喝一杯。 
余健文老实不客气地说:“只一杯,不准缠住我。” 
乃光为之气结。 
他虚心讨教:“爱情是否必须伤心落泪?” 
健文大大不以为然,“被虐狂!伤心落泪是因为有人伤害你,傻瓜,有人爱你,你应当开心舒畅。” 
“有一个女孩子叫我很高兴。” 
“多约会几次。” 
“我是有这样打算。” 
“你不是最爱吃我们家的红烧狮子头吗?拙荆还擅长一道菜,叫猪八戒踢球,你带那位小姐来舍下吃饭,我叫老婆教她煮菜,好不好?” 
“好好好。” 
乃光在玩具店蹭了许久,选礼物给小余小姐,那些洋娃娃同积木都霓虹七彩,恶俗万分,乃光一无所得,改逛成人礼品店,却看到一支万花筒。 
啊,乃光的心软下来。 
小时候他一个人可以坐在书房里瞪着眼看上一两个小时。 
他立刻置下它,又挑了只漂亮的发夹给余太太。 
然后,他才打电话去约徐影懿。 
约女孩子乃光是十拿九稳。 
“健文是我中学同学呢,”他感喟地说:“他真幸运,一早找到归宿,此刻精力时间全用在事业上。” 
徐影懿当然答应出席,拒绝他好象杜绝他的幸福,怎么做得出手。 
徐小姐仍然穿得那么隆重,他好象没有便服。 
不过因此显示她对主人家的尊重,也是好意。 
她带来一只一公尺高等洋娃娃,会说话,象“你好吗,我叫莉莉,我们唱首歌好不好”,然后唱起伦敦桥会塌下来。 
那支万花筒立刻被冷落一角。 
乃光埋头吃菜,吃不光,还叫主人给他打包带回家第二天再吃。 
徐影懿虚心向女主人讨教,她太想学做这个菜。 
乃光站在露台上看夜景。 
健文说:“很好的女孩子。” 
乃光抬起头,“为什么我没有想哭的感觉?” 
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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