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买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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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下)-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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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来。」他说,「但你也绝对逃不掉。」
季子桑定了定神,用力拽着常留瑟躲进了石林中央繁茂的石笋群里,在他头顶上十余丈的高处,正是直通外界的一方岩口,从半空中筛落下凄凉的月色,投射在他黑色的长袍上,仿佛一缕游魂。
「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他的声音在尖锐的石棱之间缠绕,幽幽地飘荡过来:「想想曾经,我也算得上你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走到今天这步实在觉得感慨。」
「用不着假惺惺。」垂丝君厌恶地打断他:「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耍弄心计,会有今天这番下场也不足为奇。」
「咎由自取?」季子桑禁不住冷笑,他拍了拍胸口道:「十余年来,我如何对你天日可见,却竟然还比不上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小鬼,你可知道,当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心中是何种感受!」
垂丝君默然无语。
季子桑便主动接下去道:「是仇恨。」
直到现在他还忘不了,常留瑟第一次来到临羡的那个下午。
义庄后门的小巷顶上蒙着人皮顶棚,下面堆满了各种古怪的物什,蛇虫毒物悄悄地潜藏着。
垂丝君虽然板着脸,却时不时地回头看顾,掩饰不了对于身后人的关注。
从那时起,季子桑便决定要仇恨常留瑟。
仇恨这个眼带桃花的青年,仇恨他看着垂丝君的目光。
那么专注幸福的眼神,不仅让季子桑想起了陆青侯也曾经透过自己脸上的面具,注视着归尘主人。
那个霸道地夺取了属于他的那份阳光的男人,那个游刃有余,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够将世间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
季子桑嘲笑自己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正因为归尘主人的一手遮天,大权独揽,自己才会被迫浸淫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成为禁脔,在毒药般甜蜜的独占中,慢慢生长成为一条鲜艳而冰冷的毒蛇,永远盲目地追寻着别人的热度。
见他出神,垂丝君便趁机试探道:「你对我来必是真的喜欢,我只不过是第一个把你当作朋友的人,第一个把你当作季子桑,而不是归尘主人的影子的人。」
这话见不偏不倚地刺中了季子桑的心思。
他不觉有些慌张地否认道:「我与你的事,与归尘主人没有半点关系!」
垂丝君立刻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尸陀林,为什么要对归尘主人下毒手?」
「因为我想取而代之!」季子桑不假思索道,「我想要成为唯一的尸陀林主,仅此而已!」
「自欺欺人。」垂丝君冷酷地拆穿他的掩饰,「对一个高手瞎眼剐骨,这些都是比取他性命更困难的事。你既只是想要取而代之,又为何不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因为,那是因为——」季子桑想要回答,张了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胸中堵着一口气,将眼睛憋得通红。
垂丝君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他未竟的话语道:「因为你根本不希望他死!因为你只想让他再捉不到你,只想让他无法掌控你的存在!」
「不是这样!」季子桑被垂丝君这一连串的逼问冲昏了头脑,他浑浑噩噩地再退了两步,靠在冰冷的石笋上大声否认。
然而垂丝君却更加冷酷地说道:「若是心中无事,又何需这般争辩,你且扪心自问,看看自己过去的种种言行,究竟代表着一种怎么样的态度!」
季子桑闻言,心尖儿上一点血肉刺痛起来,他皱了皱眉,记忆宛如不受约束的洪流,一下子喷涌而出。
他陡然记起那被刻意埋葬的无数个夜晚,自己被赤裸地锁在床上,一边承受着肉体的快乐,一边积蓄着内心的愤怒。
直到地狱的火焰一点点从骨子里侵蚀出来,由内而外,将整个人彻彻底底地灼烧了一遍。
那种感觉,是痛,还是快?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或许自己也是如垂丝君一般矛盾的人,被爱的时候就选择了恨,而离别的时候,则忍不住想要去爱。
至少在他亲手剐出归尘主人一双髌骨的时候,看着那一片血污之中的男人,季子桑也从未真正感觉到任何报复的快乐。
于是他便有些茫然。
「你且承认了罢……」常留瑟竟也在他身边幽幽地附和道,「你至今都与归尘保持着联系,鸿雁传书,互通有无,又有哪一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会在殊死搏杀之后依旧保有如此贴切的关系?」
「我叫你闭嘴!」连自己都未能省清的困惑被别人轻易地看穿,季子桑倍加狂乱地揪住他的衣襟。
却没料到经过一段时间的蜇伏,常留瑟已积蓄了一些气力来反抗,他猛地扣住季子桑的手腕。与此同时,垂丝君立刻足尖一点向二人扑来。
季子桑又急又怒,急忙将那枚血红的丹药塞进常留瑟口中,卡着他的脖子向下一迭。
常留瑟慌忙想要推拒,却已是太迟。
垂丝君铁青着脸色,看着那一枚鲜红消失在常留瑟口中。
下个瞬间,他一把捉住了常留瑟的手臂,迅速将他从季子桑身边拉开,咬了咬牙一掌拍上他的后背,常留瑟当下吐出一口酸液与鲜血,然而其中却并没有半点丹药踪影。
「没用的。」季子桑在一边凉凉地说道,「那东西入口即化,是专为了不听话的人准备的。」
垂丝君再按捺不住燥怒,回头抽出了楔入地下的太凤惊异,几步冲到季子桑面前,喝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好东西,一种让他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的蛊毒。」季子桑咧嘴笑了笑,忽然主动撩开了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我杀了你的陆大哥,害了你的殷好友,毒了你的小情人。」他慢条斯理道,「你确实应该杀了我。」
说着,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上象征性地划了一条,眼睛里茵茵地跳着磷光。
「砍这里,杀了我,让解药的配方和你的小情人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这句话让垂丝君立刻清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俯身将常留瑟抱在怀里。
「我确实不能杀你。」他冷静地对季子桑说道,「而同样,你也没这个胆量让常留瑟死去。」
「我当然知道。」季子桑骄傲地笑了笑,「于是我们就这样耗着,看是我的教徒来得快,还是你们有别的方法能够逃出升天。」
说完这句话,三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偌大的洞厅中之余下火把跳动的声响,不知不觉中,四周开始起风,细微地绕着三人转着圈。
「这又是何必——」被垂丝君搂在怀里的常留瑟忽然叹息。
「援军不仅仅是你这边有,我这里还有一人,比我们更为迫切地想要和你作个了断。」
季子桑闻言,心中咯登一声,隐约就浮出了那人的轮廓。
「你是说……」也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身边的微风愈来愈强,最后演变为一阵自头顶上空盘旋而下的乱流。
他慌忙抬头,正见一团灰白色的东西从桐顶通天的大口处降落下来。
好大的一只白色猛禽,半空中开始飘落雪团一般硕大的羽毛。
是归尘主人!季子桑的脸色彻底变成死白。
雪枭上的男人一身青衣,盘腿坐在精巧的竹椅上。
披散的满头黑发在紊乱的气流中狂舞,显露出一番截然下同于以往的凌厉与张扬。
「惭愧情人远相访……子桑,久违了。」他坐在竹椅上笑,手里又捧着一束送葬的菊花。
有那么一个瞬间,常留瑟与垂丝君几乎都要以为,季子桑立刻就要尖叫起来。
他将自己藏在一乍石笋丛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泛青的十指紧紧扒住前面的岩石,整个身子因为过分紧张而僵硬,仿佛见了洪水猛兽,又或者似常留瑟见了那条花蛇。
这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无奈与惊恐,也正代表着归尘主人在季子桑的心目中是一团怎么样的阴暗存在。
归尘主人眨了眨盲的血红双眸!温和地笑道:「以前飞鸽传书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讨厌我。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愈发胆小了呢?」
季子桑的嘴唇已抿出了一白,哪里还能做什么回答,只铁青着脸色,看雪枭在半空中盘旋了两圈,终于落在前面一块尚算平坦的岩地上。
归尘主人离开天荒坪便不能自由行动,此时也没有从鸟背上下来,只冲着垂丝君所在的大略方位稽首道:「这只笨枭儿有些找不到方向,耽搁了些辰光。不过所幸,二位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
垂丝君怀里接着常留瑟不能动作,也只是点头致意道:「偏劳了。」
归尘主人笑道;「这本是林内私事纠纷滋扰了二位,又何来偏劳之说。」
常留瑟最不喜做作,这时候也正恢复了几分精神,便也软绵绵开口道:「归尘主人今日礼数出奇周全,倒像是有意在拖延时间,我也不过是被逼吞了一枚同生共死的药丸,你大可以等我死透之后再来,更加省事了。」
这话分明带着讥诮,而归尘主人倒也不恼,依旧笑笑道:「你说我拖延,其实真正办起事来,只消一刻钟便足矣……」这话立刻勾起了常留瑟的兴趣,微微欠身起来。
「愿闻其详。」
三人如此往来对话,一来二去,竟好似遗忘了第四人的存在。
这本该是季子桑脱逃的大好时机,但他却反而怔怔地看着,挪不开脚步。
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任何介入的理由,似乎永远无法融入的孤独之感,让他在骄傲自我的尽头,猛然落入自卑的悬崖。
在光鲜美丽的外表下,他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内在已是一团漆黑,他曾不想,无力改变。于是被迫扭曲,直到将归尘赶出了尸陀林,这时候想要改变,却发现再也回不到从前。
接着某一天,他开始这样想:既然走入了泥潭,便又怎么能奢望清洁地离开?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群人也是杀。
唯一不同的是杀一个人,只是个凶手杀一片人,则称为高手,任意杀天下人的,便是枭雄。
自己究竟何时甘心情愿被人冠以妖孽、凶神的名号?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会变现在这个模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是宠爱还是憎恶,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的一生都已经与他纠缠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作为罪魁祸首的这个人,却好像对自己完全不在乎起来。
季子桑的目光,依旧充斥着警惕与阴险。然而警惕与阴险中,更夹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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